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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梅现在非常幸福。

一个女人只有在真正的噩梦里滚过一圈儿，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15年前，她所在的十八线小城市还在使用蜂窝煤，前夫潘虎承包了一家煤厂，手里有点小钱儿。他搭上了一个女孩，女孩反复逼婚，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逼婚未果被万人所指的女孩竟将廖梅3岁的儿子骗走，残忍杀害。

女孩被枪毙了，潘虎无罪。这是廖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离婚后她白天哭夜里哭，哭得视力模糊。有一段时间她因疯疯颠颠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疗，治好后勉强能与人正常交流。后来她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男人老武。两人结婚，她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才算完全治好她。儿子天真可爱，丈夫下班就回家，虽然清贫，却和睦、稳定。

在小城市，这么大的案子是惊天动地的，廖梅身边的人都很同情她。

她去找工作，领导给她一个清闲的差事；她去买东西，熟悉的商人自动给她抹零；她去聚会，所有人对前事闭口不提……人们小心翼翼地保护她。

廖梅看着儿子活泼长大，读幼儿园，念小学，有时候想想那几年，好像真是做了一场梦。

02

春末的一天，一个陌生手机号加廖梅。她看不认识，没有通过。

晚上，那个手机号再加。请求通过的留言是：“你认识潘虎吗？”

廖梅的心收缩成一坨实在的小肉，透不过气。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通过。她已经十几年没有潘虎的消息了，有人说他去了南方，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加上后，对方直言：“廖姐，我叫周一凡，是潘虎现在的女朋友。我想请问，您是他前妻吗？十几年前，是不是因为他出轨，儿子出事了？”

“他不承认？”廖梅问。

“嗯。”

廖梅哈哈大笑，笑出眼泪。当时网媒没有这么发达，这事儿查不到，潘虎大约想瞒天盖地，重新开始。

周一凡是潘虎从外地带回来的女人，31岁，未婚。潘虎谎称自己有短暂的婚史，没孩子。

周一凡信了，然而跟他回家时，发现前后左右的邻居都被轰动，大家没说什么，眼神里却写着这很隆重。

周一凡无意中在他家看到十多年前的户口簿复印件，上面是有个孩子的。

她开始到处打听，将含含糊糊的回答拼凑出可怕的真相。他们家巷子口有个补车胎的男人，他老婆知道廖梅在建筑公司上班。

城市不大，周一凡下了狠心逐一去找，终于找到廖梅的手机号。

“非常抱歉这么突兀地打扰您，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不想因为年龄到了就和来路不明的人结婚。”

廖梅的心脏猛地一舒张，她的火山喷发了。以前别人都不说，也不让她说，恨被埋在心里，封了印。这并不代表身体和心灵可以自行消化。从来没有消化过，它化成了尸水，恶臭连绵不绝。

于是她说说说说说，把这二十年来的仇恨全部倾倒出来，并拿出今天的幸福做对比——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投得不好，就投到畜生道去了，所以，一定不能瞎啊。

03

廖梅开始好奇，主动关注周一凡和潘虎的走向。

周一凡说，她盯着潘虎问，潘虎终于承认。但他涕泪交加，他说他当时年轻，才24岁，根本不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他这些年没有一天睡好过。

“你听他放屁，他既然这么内疚，怎么不去死？还找女朋友咧。”

“……他说在我之前也找过几个，都因为知道他过去的事，吹了。”

“你看看，这是认罪的态度吗？他最爱的女人被枪毙了，他身上掉下来的肉被掐死了，只有他在活蹦乱跳，再找个女人生个孩子，齐活儿。”

“她那个情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廖梅听出她有些松动，大叫起来：“我怎么知道？！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哄住，他的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情人性子再不好，是他自己找的对不对？我孩子根本不跟陌生人走，她为什么能把孩子骗出去，姓潘的肯定带孩子见过她！还没离婚呢，就把孩子带出去和情人玩，这是什么人？他不仅是黑心烂肝，他还蠢得不可收拾。他这种人自己遭天打雷劈也就算了，偏偏害身边人。我那个孩子，你不知道长得有多好看……”

哭了一会儿，廖梅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04

廖梅翻了一下周一凡的朋友圈儿，他们感情居然还挺好。

周一凡在朋友圈里晒过他送的礼物，有一条是：“猜猜这是什么。”

廖梅在网上见过，那是蕾丝内裤做成的玫瑰花。

还有潘虎的相片，他在一家天然气公司打工，穿深蓝色制服，还笑。

他有什么脸笑。

廖梅忍不住，主动跟周一凡说：“姑娘你好好想想，如果他真的是个磊落的人，他一认识你就应该把这些事告诉你，让你自己去判断、选择，而不是等有感情了再瞎编一套荒唐话，博取你的同情。”

周一凡没有回话，第二天廖梅再看，她已经把朋友圈里炫爱的全部删了。

廖梅再看看自己的儿子，虎头虎脑，他在家里写作业，玩游戏，吃饭，怎么看怎么喜欢。

重生真好。

潘虎也想重生吧，他哪有资格。

05

周一凡忽然打电话来，说自己提出分手，一个人回了老家，结果潘虎他爸今天早上打电话来哭，他说潘虎留了封遗书不见了。潘虎是家里的独生子，他妈当时就因为心脏病发作被送去抢救。

周一凡说：“他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他要想死早就死了。”

周一凡说遗书里面讲，他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是上天既然留下他一条命，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一次次想重头再来，一次次被推回痛苦的深渊。

廖梅没好气：“你都决定分手了，他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两个女人无话可说，一齐将电话挂掉。

三天后的早晨，廖梅的儿子起床晚了，没吃早饭就跑掉。廖梅去买早餐给他送学校去。

那家早餐点的白菜猪肉馅蒸饺是儿子的最爱，廖梅排了老长的队，终于买到。

她急嚯嚯地搭公交去孩子学校。

06

正是拥堵的点儿，公交车很难挤上去，这时，电话响起来。

周一凡在那边哽咽道：“潘虎走了。他在脚上拴了个大石头，跳他家前面的河里，今天尸体才被打捞起来。”

廖梅说：“哦”。

心里只轻轻震动了一下，公交车就来了，此时此刻，什么也没有挤上这趟车更重要。她紧紧抓着饭盒，在人潮汹涌中往前突击。等头昏眼花地站定，公交车正巧驶入蜿蜒的沿河路。

廖梅看到那里围了一群人，前面的人做恶心状，后面的人更好奇，一边挤一边高举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车子驶过去了，廖梅想起她和潘虎谈恋爱的时候，两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潘虎说他会一辈子爱她，只爱她一个人。

一车人的脑袋像被线牵的木偶，一齐转脸看着外面，等看不见，才又各自低头玩手机。

天空阴云密布，要下雨了。

廖梅心想，这是报应么，或者我也是罪人之一？新生活这样美好，是不是应该放他一条生路？不不不我只是陈述事实，结果是由上天审判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刻骨铭心的恨可能会因为后来的幸福而放下，但沾上孩子，就永远没有放下的可能。

他是宿命难违，无处可逃。

廖梅抱紧热腾腾的饭盒，这才是她的生活，她此刻仅仅是希望到学校的时候，这美味，不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