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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里，张茜欲哭无泪。

半小时前，儿子学校班主任老师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在课间休息时将体育老师临时放在教室的实心球，从三楼扔到了楼下操场。

“你真应该好好感谢你们家祖上显灵，操场上那时候没人。如果打到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老师让张茜马上赶去学校，共同参与儿子反省、道歉和受罚。

张茜又囧又急，离下班还有几分钟就备好了冲刺姿势，准备随时走人。

谁料，车刚驶出公司车库不久，原本还只是阴沉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滴，混合着不定期响起的雷声，打在挡风玻璃和车顶上，震得她心尖儿都是颤的。

为了能尽快赶到学校平息老师的怒火，张茜只得提高注意力，将身子尽力往前倾，壮着胆儿往前开。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大概就是她吧。

就在她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事，等开到可以停车的地方，马上停车休息时，她感觉车身一震，左前侧好像被谁撞了一下。

下车一看，才发现有人在超她车时，不小心刮到了她左侧保险杠，有半边都耷拉了下来。

对方也是女司机，正如一只惊弓之鸟那样，瑟缩着身子不停打电话。

张茜明白，眼下的她急需有人过来，要么代她等待交警过来处理现场，要么代她去学校处理儿子的事。

她一连给老公程浩打了5个电话，他都没接。

犹豫片刻后，她鼓起勇气找出杜志平的电话，按下了拨打键。

02

杜志平倒是爽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只是，因他不适合代替她去学校，只能留下等交警过来。

杜志平了解到事情来龙去脉后，立马提出让张茜开他的车去学校。

张茜感激地冲他一笑，飞身上了他的越野车驾驶座。她很快感觉到驾驶位上还残留着杜志平的体温。

这个发现让她脸和耳根都微微一热。沉睡许久的温蔼，像春天里的小笋子一样，从她的各个毛孔往外散发，让她强烈意识到，自己还年轻。

幸好，车外的杜志平正打着伞查看她的车况，没发现她的异常。

一个半小时后，张茜儿子和老师都匆匆进了教室，她才记起杜志平还被自己搁在路边。

电话接通，张茜歉意与感谢之情溢于言表：“今天多亏了你，你看都这时候了，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吧！”

杜志平：“我还在原地，你的车刚拖走。下班时分车多，又遇大雨，路上车祸比平常多，交警忙不过来。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到。”

张茜一听更愧疚了：“真是抱歉，你到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

到杜志平所在地方，将车交回他手中后，张茜迟疑着问：“你急着回家吗？”

说完大概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耽误你这么久，如果不着急回家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

杜志平一边抡方向盘，一边莞尔笑：“好。你先上车，然后说去哪儿吃饭。”

03

点完菜，张茜喝着手中的饮料，直视着杜志平，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需要回家做饭吗？”

杜志平抬头望向张茜。

心下微微一震：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里，眼珠子像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被丰沛的眼液包裹着，好似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与孤寂，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突然有些心慌，飞快避开她的注视，幽幽地回答道：“不用。回去也是一个人。”

张茜心里其实搁着好多问题，比如“孩子多大了？上什么学”，“你老婆是干什么的”之类。

但她一个字都没再继续往下问。因为，她本能地从杜志平那简洁平淡的回答中看出，他并是十分愿意继续这话题。

凭着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的交情，她也不合适追问。

正当张茜犹豫着怎么打破沉默时，杜志平似乎对她的家庭情况饶有兴趣：“你呢？不着急为你老公做饭吗？”

听到这话，张茜眼里的光突然就黯了下来，她一边咬着手中的吸管，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不用。他多数日子都要加班，半夜才回。”

“他很忙吗？”

这回，轮到张茜兴致缺缺了：“说是加班，到底去干什么去了，谁知道？我总不可能在他头顶装个摄像头吧。”

最后，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将话题绕回第一次遇见那天，被杜志平救回的那小男孩身上，气氛才逐渐缓合下来。

04

张茜第一次见杜志平，是在一个周末下午。

大概三点多吧，她正独自坐在公园的凉亭里刷手机，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不好了，有小孩掉河里了”的惊呼声。

她正想前去一看究竟时，发现身旁闪过一个高而结实的身影，往出事方向疾奔而去。因太匆忙，那人的手肘还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等她走近些挤进人堆时，发现刚刚撞到她的那男人，已将孩子救上来，正替他做心肺复苏。

很快，孩子便呛出了声。

在不约而同响起的掌声中，张茜略带钦佩地看向那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不料却跟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张茜只得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男人走后，张茜听人群中有人议论，救人的那男的姓杜，以前当过兵，复员后在市区某公司上班。

张茜原以为，这事也会跟她人生中碰见的其他小插曲一样，偷偷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谁料，仅隔了半个月，他们便再次碰面了。

那天上午，张茜接老大的指令，去高铁站接一个客户。谁知，刚到那儿便发现手机没了网，她试图给同事打电话，才得知是欠费了。

这下，她像是被人搁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束手无策，唯有被动地等待他人替她交费解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却像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离客户到站的时间已过去十多分钟，不知是老大没给对方告知她电话，还是她手机已经欠费到连电话都打不进，手机仍旧跟她比着法儿沉默，好像在说看谁更沉得住气。

05

正当张茜焦躁地举起手机来回踱步时，她突然看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也站在出站口张望着，便是杜志平。

她像是在沙漠里狂奔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星一样，冲上前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杜志平狐疑地转过了头。

张茜咬着嘴唇请求：“那个，可以请你帮个忙吗？我手机欠费了，电话和信息都不通，能否麻烦你……”

杜志平爽朗一笑：“交话费是吧？电话号多少，交多少？”

只是，交完费张茜想通过扫码转钱给他时，杜志平说：“我记得这是咱俩第二次见面了。既然这么有缘，加个微信，可以吗？”

张茜递手机过去时，冲他一笑：“你还记得我呀？我还以为你……”

加完微信后，杜志平向张茜一伸手：“你这么漂亮，怎会不记得？我叫杜志平。”

握住他的手，对上他带笑的双眼时，张茜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安心。

这男人的笑和掌心里的温暖，仿佛自带治愈功能，不仅能让她心头的不悦一扫而空，还能让她倍感生活的美好。

因客户所坐车次晚点，张茜跟杜志平在高铁站外边的长椅上，热情洋溢地足足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分开。

她也不知道，在雨中被人撞车，打自己老公电话不通后，为什么会下意识拨通杜志平的电话。

但她就是那么做了。

吃完饭后，杜志平提出送她回家，张茜同意了。事实上，张茜心下还有句不怎么合适说出口的话，那就是：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回家。

她之前给程浩连打了5个电话，可他却只给她回了两个字：在忙。她再傻也能想象到，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糟到了什么样儿。

06

回家路上，张茜坐在后排，视线停驻在杜志平的侧脸上，心神恍惚。

杜志平看上去跟自己年龄相仿，明明是荷尔蒙爆棚的一个人，为什么眉宇间似乎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他曾经历过一些怎样的故事？

她突然又想到了自己。

刚满35岁，跟程浩结婚也不过13年，却好像经历了沧海桑田的轮回变化一样，特别无助。觉得再怎样努力沟通示好，也挡不住程浩心思的外露。

她也不是没想过离婚，可她又不愿伤筋动骨闹得天翻地覆后，到头来让儿子承担所有恶果。

程浩口口声声说每天都加班到十点半才能回，但张茜早在一年前就调查过了，他只是偶尔需要加班，而且还只需到八点半左右。

她也没拆穿他。

张茜心中有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之极的想法：既然程浩做了初一，为什么她张茜不能做十五，将眼前的杜志平当成报复他的对象？

默想片刻后，张茜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左脸，为自己竟有这么轻狂的想法感到汗颜。

此时的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已无意中被卷进了另一个麻烦中。

张茜车被拖走的第三天晚上，一个陌生女人冷不丁给她打来了电话。不分青红皂白将她骂了一通，说她是狐狸精，专门勾引别人家的男人，等等。

她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又听到那边有个声音在嘶吼：“你最好一起问问，她是程浩的什么人！”

07

张茜听到，那声音像极了杜志平的。

可他又怎会认识程浩？

那边女人听到程浩的名字后，气焰明显消失多半，胡乱叫了几句后，飞快把电话掐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张茜，给杜志平发了条信息，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志平先是含糊其辞：“那天你的车被拖走，我让交警开了个回执单，随手搁兜里，忘记给你了。刚刚被她发现，她就顺着那上边的电话打了过来。对不起，都怪我太疏忽大意。”

张茜怒怼：“可以不再把我当傻子吗？你怎么会认识程浩？”

许久后，杜志平才回：“一言难尽，见面再聊。”

三天后，张茜再一次见到了杜志平。只不过，当他亮出真实身份后，张茜却分分钟都想逃离。

杜志平其实是程浩在外边的女人、也是初恋刘晓青的老公。除救人那次外，他都是特意接近张茜的。

当初，他得知自己老婆跟程浩有染，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既然他能给自己堂而皇之地戴上有色帽子，为什么自己不能还他一顶？

但是，当他真正接触并对张茜有所了解，尤其是见到她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睛后，他感觉自己下不去手。

那感觉像是亲见一树怒放的花朵儿，连高声说话都不敢，因为害怕惊落了她的花瓣。

在他看来，张茜貌美、人善，工作稳定还能独挡一面，属于女人中特别美好上等的一类，他不愿因一己之私毁了她。

08

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刘晓青发现那张被他忘记的回执单时，竟然当他是傻帽，不但没反省自己反而倒打他一耙，认定他背叛了她。

他这才忍无可忍，把程浩亮了出来。

杜志平还告诉张茜，程浩和刘晓青是大学同学，只不过程浩父母觉得刘晓青出生于单亲家庭，一直没答应他们在一起，二人才分的手。

前两年，他们在同学聚会上再次相逢后，很快便旧情复燃，勾搭在了一起。

张茜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杜志平双肘搁桌上，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其实两年前就发现他们的事了，可我女儿那么小，我不能想象，当她知道我们离婚后会是什么反应。我总觉得，只要我足够对一个女人好，她一定能感受到，迟早会回心转意的。可是……”

说到最后，杜志平只剩下满脸的苦笑。

末了，他问张茜：“程浩压根儿就没有他说的那么忙，你不会没一点儿感觉吧？你为什么不离婚？”

张茜垂下眼睑，回答说：“还不是一样。不想让无辜的孩子承担大人犯错的恶果。”

但她很快又补充道：“不过那都是之前了。被你老婆……程浩的初恋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犯错，但我不能犯贱，我不能这么毫无尊严地任由人家这样糟践。”

临别时，张茜冲杜志平说：“我跟程浩办离婚时，可能还会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等办完离婚，咱就互删吧。”

告别杜志平出来时，夜色正浓，空气中带了点新鲜的凉意。张茜裹紧身上大衣，大步向前走去。

她终于想明白，一个人背负的东西越少，活得便越轻松。

任何时候，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羽毛，扼制住心底恶魔的躁动。

这样，生而为人的灵魂，才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