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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的孩子,撞见妈妈出轨之后发生的悲剧

马小彬是吉林辽源人,四十一岁,七年前来鞍山西柳镇做生意,我是在去西柳采访第三届服装展销节时偶然认识他的。他高高胖胖,多次接触下来,给我的印象是谦逊、仗义、实在,是...

马小彬是吉林辽源人,四十一岁,七年前来鞍山西柳镇做生意,我是在去西柳采访第三届服装展销节时偶然认识他的。他高高胖胖,多次接触下来,给我的印象是谦逊、仗义、实在,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他结婚十五年了,有个十三岁的儿子。

下面要讲述的故事涉及到他的隐私,或者该说,是他的耻辱和源自童年、深埋心底多年的痛苦秘密,关于他的婚姻、两个因他而死的男人,其中一个是他的父亲。他不介意我在公开平台上发表他的故事,他希望自己的经历能够警示读者珍惜婚姻和家庭。

今年正月初七,西柳商贸城的领导请客吃饭,我和小彬都在。席间,我见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鲜露笑容,菜没吃几口,酒喝了不少,和平时的状态大为不同。酒席散伙后,我单独找到他,请他去了串吧,聊起近况。他叹气连连,没说两句就开始眼圈泛红。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和朋友聚,很少带着媳妇。我只见过那女人一次,比他年轻几岁,爱打扮,骚媚,一打眼就看得出不是个对丈夫老实的人。他老早就知道她出轨过,没有实际证据,但这种事有时单靠鼻子就闻得出来,怎奈对方死不承认,他也只好将错就错。可是这次,媳妇给他戴的这顶惊天绿帽,直接压垮了他。

几天前,他们因为家里老人的问题吵了起来,面红耳赤,破口大骂,几乎动手。吵到高潮,他骂她是“在外面乱搞的骚婊子”,她则哈哈大笑,将自己过往干的好事一件件和盘托出,边说还边夸张地点着头。

原来,她的出轨劣迹可以一直追溯到两人恋爱期间,甚至就在新婚当年,她还与一个大学同学保持着情人关系。他气得发抖,胸口好像有只气球在鼓胀,随时都会爆炸。而他媳妇还没完。

“既然都到了这份儿上了,我就再告诉你一个大秘密!连你儿子都不是你的!”她笑着叫道。

气球瞬间爆炸。他希望她在说气话,但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眼冒金星,耳中轰鸣起来。此刻他只想扑上去狠狠揍她,把她杀了,却没了那份力气,浑身瘫软,呆立原地动弹不得。

说起儿子,那是小彬的骄傲和生活的中心,他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爱,也是因为儿子,他才甘愿维系名存实亡的婚姻。为了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托关系、花了不少钱,把他送去沈阳读初中,自己每个周五的晚上都会跑去看他,陪他过周末,风雨无阻,没有落下过一次。可是现在……

我和小彬坐在串吧的一个角落里,他一手捏紧酒杯,一手捂着眼睛,抽泣不止。我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孩子不孝,甚至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是发现抚养了多年的心肝宝贝压根就不是自己亲生的。亲子鉴定已经偷偷做过了,木已成舟。他的生活彻底垮掉了。我能做的只有陪他喝酒(并负起做朋友的责任,不让他喝太多),听他说话,任由他将苦闷通过言语和酒精稍加发泄。后来他开始喃喃自语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我一度以为他喝醉了,但看着他的眼睛,我确定他还清醒得很。

“这个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他突然说道,“没有一件事情是你做了却不需要承担后果的。不管过了多少年,报应总会找上门来,没人躲得掉。”

我问他何出此言。

“我说我是个杀人犯,你相信吗?”他看着我说。

我听了心头一颤,脖颈发硬。他看我作此反应,竟大笑两声,接着说:“我确实是,只不过不需要负法律责任。所以老天爷现在用这种方式报应我。”说着,他两手一摊,“我乖乖承受,心服口服。”

我身为记者,报道过多起刑事案件和家庭纠纷,此刻因他的话不由得心生好奇,暗自猜测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悲剧,毕竟自从认识以来,还没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和他的父母。

他没有问我想不想继续听他讲述,便自己说了起来。大概是我的好奇心已经明显地写在脸上了吧。

2

1990年,小彬12岁,在吉林市上小学六年级。母亲在一家大型商场做人事部门主任,性格开朗,喜笑善言;父亲是耐火厂的生产工程师,为人死板,不苟言笑。他则中和了父母的性格,一家人生活平淡,波澜不惊。

那年5月初的一个工作日,学校上午安排全校学生体检,下午给了半天假。小彬和三个同学约定去动物园,但他裤兜空空,没有买门票的钱,便让其他三人等他回趟家。这个时间,父母都在上班,家里的储蓄罐里有大半罐零钱,偷拿个三五块应该问题不大,前提是不要被一向精细的爸爸发现。

回了家,开门之后,他吃了一惊。首先发现了门口脚垫上有妈妈上班时穿的高跟鞋,旁边还多了双陌生的男人皮鞋。不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冒险进屋还是赶快跑掉——就听到了父母的卧室里有动静。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直到今天他也形容不出那声音听起来像什么。随后,他看到了一件被扔在沙发上的男式外套。当时还比较单纯的他没能马上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害怕,不敢进去也不敢关门离开,便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妈,你在家吗?”

卧室里奇怪的声音又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戛然而止。他站在门口不敢动。大概一分钟后,妈妈从屋里出来了,穿着异常整齐,他从没见她在家里穿过工作时的正装。她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睛始终盯着他,一个男人跟在她后面,高大且结实,脸膛通红,泛着油光,笑容满面,不见一丝紧张。

妈妈甚至没问他为什么没在学校。她眼珠乱转,试图说点什么。眼见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卧室,即便再不懂男女之事,小彬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很生气,只想立刻去找爸爸。见他要转身离开,妈妈立刻冲了过来,几乎是一把将他抱进屋里。他挣脱开她,指着那陌生男人,问妈妈他是谁。换做平时,他这样用手指人定会遭到一顿训斥,但这次妈妈没生气,反而冲他尴尬地笑了起来。

还没等她开口,那男人抢先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他旁边。妈妈站在一旁看着,局促不安。

“你好小朋友,你叫我王叔就行,我是你妈妈的同事,刚和她谈了点工作上的事。”他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道。

小彬没搭腔。不过男人的声音很有魅力,即便是个小孩子也能感受到。

王叔接着说:“你妈妈总跟我们单位同事说起你,说你听话、懂事、明白事理。”他在“明白事理”几个字上加重语气。

小彬依然没有反应。

王叔和妈妈快速交换一下眼神,回来继续哄他,这次使出杀手锏:“叔叔真的特别喜欢你。这样吧,听说你快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叔叔给你买。”

小彬的生日是9月份,早着呢,不过说到礼物……这两个字仿佛具有魔力,他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在商场里见过、父母又不给买的玩具,这个王叔究竟是谁、他和妈妈之间是怎么回事瞬间就变得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会给自己买礼物,而且看他的穿着打扮,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都会买得起。

小彬当时特别想买一套仿真车模,商场里刚出现,精美又昂贵。现在机会来了。他把愿望说出来之后,瞅了眼妈妈,她正在冲着王叔点头。

“没问题!叔叔下午就给你买!”

就在小彬正要心花怒放时,王叔收敛笑容,把脸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说:“送你礼物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先答应我。”

小彬知道他的条件是什么。他说得相当委婉巧妙,但总结起来很简单:我和你妈妈什么事都没有,千万管住嘴,不要跟你爸说漏一个字,否则礼物就泡汤。

梦寐以求的车模套装就要到手了,他何必要冒着失去它们的风险跟爸爸多嘴?再说或许王叔和妈真的只是在研究工作上的事呢?他答应了他。妈妈这次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3、

车模当天晚上就到手了。爸爸看着妈妈带着大玩具盒子回家,皱起眉头。妈妈撒谎说是商场给中层干部的福利,小彬则尽可能装出惊喜的样子。爸相信了。他是直肠子、一根筋的人,从来不认为老婆孩子会有事情瞒着他,更不会对他说谎。一定程度上,是他的这种性格最后害死了他。

学校不允许带玩具,可是小彬一心急着炫耀,就把大小不一的八件汽车模型分批藏进书包,偷偷带去学校,每天带两个,羡煞身边的男同学。他的虚荣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他极其享受这种感觉。

至于妈妈和那个王叔,那段时间他总在想他们的事。他知道他们在“搞破鞋”,电视剧里这样的男女总是没有好下场。那天之后,他没再在工作日突然回家过,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还有没有去家里偷偷约会过,也许他们会暂时收敛,但在那个去宾馆开房尚且需要出示结婚证的年代,王叔的皮鞋早晚还会再次出现在家门口的。妈妈和另一个男人好上了,每每想到这儿,小彬的心里都有种形容不出的难受。妈妈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闪闪烁烁,每次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时,她都透着紧张,当然这一切只有小彬能够察觉出来,爸爸永远都第一个吃完,然后扔下碗筷,一声不吭钻进他小小的书房里继续琢磨白天工作上的事。每当母子俩单独相处,妈妈总会问起那套汽车玩具好不好玩,他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把嘴闭牢。为了心爱的玩具,他能够做到守口如瓶,但内心里,他明白自己正在做妈妈和王叔的从犯,在帮助他们欺骗、伤害爸爸。他不喜欢这样。

成年人的欲望再多,与一个孩子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而他那时正处在喜新厌旧、见到什么就想要什么的年龄。汽车模型固然好玩,也总有玩腻的一天,与此同时,新玩具永远层出不穷。距离王叔送他这件“礼物”已过去了近一个月,车模开始变旧甚至损坏,学校那边有男生偷带去了家长从广东买回来的变形金刚,相比之下,那八个不能变形的小汽车完全失去了魅力。

他想要更好的玩具,更好的“礼物”。他知道该去找谁要。

当他将要求向妈妈提出时,她面露难色。“你也知道你爸从不让我给你买玩具,上次那些小汽车已经惹得他不高兴了。”妈说。

“我不会让他发现的。我不在家里玩。”小彬回道。

妈妈脸上同时写着气愤、无奈和恐惧。她暂且答应下来。然而,一周过去了,小彬盼望的变形金刚还不见踪影。他再次找到妈妈,妈妈又说玩具太贵,家里买不起,等降价了再说。小彬不能接受,直接对她做出威胁,声称要去找爸爸说出那天的事。一激之下,妈妈也生气了,咬牙说道:“去呀!随便你说,我不怕!”

可惜这股劲只维持了三秒钟,见小彬作势要走,她立刻泄下气来:“你知道你说了会怎么样吗?你爸肯定会跟我离婚,这个家就散了,你也无家可归了。你想要那样吗?”

小彬心中本来就充满矛盾,听她这样一说也有些害怕了。对于所有小孩来说,离婚两个字所带来的恐惧甚至要大过死亡。他畏怯了。暂时“放过”了妈妈。

此后,他尝试抵御变形金刚的诱惑,成功过,但最终失败了。如果用自己每天五毛钱的零花钱去买,他大概需要攒上五个月。想想都好笑。

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亲自去找那个王叔并没有想象中困难,虽说独自与成年人打交道令人畏惧,但他握着他的把柄,理直气壮。偷情被抓那天,王叔说过自己和妈妈是同事,他认为这是他唯一的一句实话。只是他去过商场许多次,并未曾见过这个人。他知道不能去向妈妈打听更多王叔的情况,否则她不仅不会告诉他,还会立刻猜出他的小心思。于是他绕过她,一天下午放学后,趁着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偷偷跑去商场。同学带去学校的那种变形金刚商场里还没有卖,不过有类似的,就是个头小了点,他可以接受。

商场的各部门办公室在五楼,一路上,他保持警惕,以免撞上妈妈。因为掌握的信息太少,他只得硬着头皮挨个房间敲门。他避开妈妈所在的人事部,最后在行政管理办公室将王叔抓个正着。

屋子里还有其他两个二十岁出头的职员,小彬没见过。王叔看着他,刚开始像是没想起来他是谁,很快脸色就变了。只见他讪笑着,赶紧起身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来找你妈?”王叔问。

小彬摇头。路上,他反复考虑要如何开口,最后决定开门见山、不说废话。

“我要买玩具。”

走廊里黑黑的,但他看得到王叔的脸色再次变化,好像要打嗝又打不出来。他朝走廊前后看了一眼,生怕会被人撞见。

“好。要买什么,告诉我。”他语速飞快。

小彬一愣,没想到这么痛快。他告诉他变形金刚的样子和品牌。王叔叫他去商场外面等着,他这就下去买。小彬跑去商场西侧胡同里的一个水果摊位旁等他,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王叔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大黑塑料袋,透出玩具包装盒的轮廓。

“拿着快回家!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他说着把玩具递给小彬,匆忙赶回去了。

小彬心花怒放,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玩具盒子拆开扔掉,将变形金刚塞进书包。回家的路上,他确认了一件事:只要他守口如瓶,想要的“礼物”就会随时得到。王叔简直就是他的圣诞老人。

3

当然,变形金刚也有玩腻的一天。此后,他如法炮制,连续找到王叔两次,要来三件新玩具。王叔警告他不许再来找他了,可他充耳不闻。他有杀手锏。

回忆起那段时间,小彬对我说他感觉那时自己的德行都变坏了,变得“贪得无厌”,这与妈妈从小对他的品德教育背道而驰,但他并不在乎,连妈妈自己都做出了那种苟且之事,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他呢?

很快,连玩具本身都不再能满足小彬的需求了。他开始直接要钱。

随着暑假的到来,他有了更多自由时间,需要钱的地方也多了起来。他和几个同学几乎天天出去玩,每天光是冰棍就要吃上四五根,爸妈给的零花钱根本不够。与此同时,几个男孩还多了个秘密的不良嗜好。一个男同学的表哥常年倒卖盗版书,里面就有从国外翻印过来的色情杂志,三块钱一本,“可以常年供应”。正处在春情萌动期的几个男孩难抵诱惑,想方设法凑钱买,每看完一本就把喜欢的图页剪下来收藏,剩下的残本直接扔掉。

偶尔要要玩具是一回事,张口要钱(即便每次要的都不算多)就是另一回事了。面对他屡次敲竹杠,王叔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化。七月末的一天下午,小彬再次去找他时,他把小彬带到商场后面居民区的一个角落里,对小彬说:“我真的没有钱了,我还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要养,现在我花在你身上的钱比给我儿子的都多!叔叔求求你了,懂事一点吧。”

这还是小彬头一遭听他提起自己的家庭,后来才知道,王叔的媳妇几年前因病去世了,是他一个人在抚养儿子。看着他此刻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算得上低三下四了,小彬短暂动过就此放过他的念头,但一想到他和妈妈做出的事,又气不打一处来。现场“捉奸”的那天,他对生理层面的男女之事还一知半解,而自从接触了那些黄色杂志,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总是忍不住想象妈妈和王叔上床的画面,恶心又羞耻。

“你占了我妈的便宜,我冲你要上几块臭钱又怎么了?!”小彬抻着脖子、用手指着对方反击道。

长大后他才体会到,成年人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被晚辈无礼顶撞,不管自己多么理亏。只见王叔的脸涨得通红,好像脖子被勒住喘不过气。他抬起一只大手,抓住小彬的手腕,使劲向上拉。小彬痛得叫起来,整个人差点被抬离地面。王叔马上松了手,但怒气未消。小彬揉着手腕,后退两步,心中半是恐惧半是愤怒。

“小孩崽子别乱说话!大人的事你不懂!”王叔喊道,声音在楼群里回响。“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跟你妈什么事都没有,第一次给你买玩具是为了哄你高兴,你不要几次三番得寸进尺!你找我这些次,我都没跟你妈说,已经够照顾你的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来找我!否则——”说着,他扬起拳头,吓得小彬一哆嗦。

王叔不再废话,转身走了,身上的白衬衫在后背的位置汗湿了一大片。一直看着他左转消失在路口,小彬才敢动。他着实害怕了,与此同时,怒火也成倍增长。他要报复他,要让他付出代价。

4

一直以来就陷在矛盾之中、认为对不起爸爸的小彬不必再纠结了。王叔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想想也对,他原本就单身,就算奸情暴露,最受伤害的也会是妈妈,而不是他。至于妈妈,她做了对不起爸爸的事,就该付出代价,离婚也是活该。离婚之后他可以跟爸爸生活,没啥大不了的,这样的妈不要也罢。

现在回忆起来,小彬也承认,当时如果能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冷静,他一定会放弃这些念头,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惜,一个孩子不具备这样的经验和智慧,在愤怒和恨意之下只会意气用事。他甚至等不到晚上回家,出了居民区,直接坐公交去耐火厂找爸爸,一路上都气得浑身发抖。

他在车间门口向爸爸讲述了两个月前撞见妈妈和王叔独自在家的情形,甚至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当然了,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然半字不提。听完,爸爸面无表情,眼镜镜片反着车间里的灯光,看不清他的眼睛。小彬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的。

“那男的和你妈是同事是吧?”爸爸问。声音与平时也并无二致。

“对,他是行政办公室的。”小彬回答。

“好。我知道了。”

随后,爸爸只是叫他先回家,就没再多说了。他乖乖回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小彬当晚才知道,就在他离开耐火厂后两个小时,爸爸找到王叔,把他杀了。

5

小彬早就感到情况不对。已经快到6点半了,爸妈还没回家,这已经超过了两人最晚到家的时段了。当时家里还没安装固定电话,他也不敢出门,恐惧如密集的蚂蚁从心底爬出。他想象着一幅画面:爸妈很晚才回家,叫醒刚刚睡着的他,告诉他他们已经离完婚了,家没了,从现在起他要独自一人生活了。

他后悔了。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去找爸爸,后悔不该威胁王叔讨要那些玩具和钱,后悔那天不该提前回家撞见不该撞见的。

就在他还在单纯地以为离婚会是最严重的结果时,刚过7点,想起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听出是姥姥的声音,打开门,只见姥姥上身只穿了件白背心,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惊慌失措。

“你爸出事了……”她不停念叨着这句话,让小彬跟她走。小彬追问怎么了,她也不说,抓着他的手急匆匆下了楼。小彬的胸口仿佛在击鼓,恐惧令他两腿发软,勉强跟上姥姥的步伐。几分钟后,他意识到他们在往姥姥家的方向走,这条并不算长的路似乎遥无尽头。

直到进了家门,姥姥才对他说:“你爸杀人了。”他差点瘫坐在地。这比直接告诉他爸爸死了还要可怕。他哭喊着追问事发经过,其实心里明镜一般。姥姥不再多说,将门反锁防止他跑出去。她陪着他,两人饥肠辘辘,但什么都吃不下。祖孙俩就这样熬过了那一晚。小彬清醒着做了一宿的噩梦。

后来在法庭上,他才了解了全部的事发细节,与他所推想的并无太大出入。那天下午,爸爸跟着他前后脚出了耐火厂,裤兜里揣着一把生锈了的剪刀;到了商场,直接去了行政管理办公室,王叔正在办公,他想跟爸爸出去交涉,爸爸不肯;在办公室其他职工的目睹下,两人只说了三四句话,爸爸就掏出剪刀,刺向王叔;王叔身强力壮,照理该有自卫的机会,怎奈爸爸第一下就刺中了他的心脏,他猝然倒地;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爸爸半跪在王叔身边,对准他的胸部又连刺多下,鲜血喷溅了半间屋子。整个办公区楼层的人都被惊动了,其中也包括妈妈,她疯了般尖叫。没人敢上前阻拦,爸爸也没有想逃跑的意思。商场经理报了警,并及时封锁了楼层各个出口。之后,警察赶到,爸爸扔下剪刀,束手就擒。

法院判处爸爸死刑,而他没有等到被枪毙,就在看守所里用一根不锈钢饭匙自行了断了。

那一年余下的日子,一家人以泪洗面,度日如年。所有人中,小彬心中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得到,在得知了前因后果以及他的所作所为后,妈妈没有责怪过他——事实上,她已经拒绝和他说话了。丧父之痛和极度的自责压垮了他。因为他,爸爸成了杀人犯,王叔惨死,还有……让他的儿子成了孤儿。

小彬在法庭上见过这个和他同龄的男孩,两人身高相仿,但比他瘦不少,头发乌黑,像是染过一样,表情阴沉,一语不发,从里到外都完全找不到王叔的影子。小彬不敢和他对视,特别是在法庭询问环节,在一五一十复述过去几个月发生的种种的过程中,他的余光能够捕捉到男孩的目光,感觉到对方正在狠狠盯着自己。平生第一次,他尝到了被人仇恨的滋味。

小彬知道,他这辈子也休想摆脱这沉重的阴影。

6

同事和同学鄙夷的眼光令妈妈和小彬难以承受,母子俩知道已经无法在吉林市生活下去了。第二年,他们搬去了辽源。

另一座城市,全新的生活。妈妈找到了新的生活伴侣,但始终没和那个男人结婚;小彬慢慢长大,离开家,娶妻生子。几十年来,不少事都改变了,而有些事永远改变不了。

7

已经过了半夜12点,串吧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服务员客气地问我们还需要点点儿什么,实则在下逐客令。我们收拾东西,识趣地结账走人。

小彬的家离得不远,我陪他走回去。酒没少喝,但天气冷得足以让人保持清醒。一路上,我们还在聊着他儿时的悲剧,重点都集中在了王叔的儿子身上。当年对那男孩的愧疚始终在小彬心头萦绕不去,长大后,他甚至尝试过学电视剧里的情节,偷偷给他寄钱,以略表歉意,但最后关头又畏怯了。

“我永远补偿不了他,也许下辈子吧。”临别前他对我说,“这辈子我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我儿子长大成人。虽然他已经不是我儿子了,但我不能让他孤单一人。”他抬头望天,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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