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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年底，我去了一趟西安。

一下飞机，寒风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机械地跟着人流去取行李，出站排队去坐出租车。

上了出租车后，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愣了下，打开微信找到刘美珍的聊天记录，搜索她给过我的地址。

司机说路程有点远，随后跟我闲聊，当他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西安的时候，我恍惚了几秒钟后，忽然哭出声来。

司机吓坏了，立刻减速靠边问我怎么了。

我只是不停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几分钟后，我才缓过来，让司机继续前行。

车窗外的山岭，建筑，车流飞速掠过，我从哭泣变成了默默流泪。

美珍，我来看你了。

02

我跟美珍，11岁就相识。

那年，她跟随父母从西安搬到了我们村里。我们那一片儿，有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她跟其中一个成为朋友，形影不离。

而我跟美珍，只算得上认识，并不熟悉。

直到12岁那年，我们要去镇上读寄宿学校，我和美珍分在同一班。那时候，我们住宿条件很差，两个女孩睡一张床，一个寝室住20来个女生，我跟美珍只认识彼此，很默契地选择了同一张床。

我们迅速地成为了好友，一起上课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厕所，甚至一起洗澡，那时候我们学校的寝室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只能去校门口的简易澡堂冲澡。

我们俩互相搓背时，美珍说，“你胸咋这么大，真是不公平。”

我笑着说，“分你一点。”

美珍冲我翻白眼。

我们每周五下去坐车回家，在彼此家里吃饭、留宿，双方父母都知道，我俩是好朋友。

在学校，我们收到情书会互相分享，喜欢哪个男生也会第一个告诉对方，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耍酷，骑摩托车送喜欢的女孩子回家，怕父母看到，我们也会互相打掩护。

初中三年下来，我们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

高中，我们也考上了同一个中学，高二暑假，美珍做了个阑尾炎手术，后来因为手术后遗症不得不休学。

高二上完后，我父母表示压力大，劝我不要读大学，高中毕业了就出去打工，加上美珍不在，学习成绩也提不上去，我心灰意冷，高三还没开学，我就直接退了学。

退学后，我去了武汉打工。

03

上班第二个月，我买了一部手机，每天下班后就跟美珍煲电话粥。

过年，我从武汉回来，给美珍买了一条当年很流行的红色围脖，寒风凛冽，我俩在村里的桥上聊天，晚上去她家睡，又聊天到半夜。

第二年，美珍重读高三，她没有手机，我只能给她写信，偶尔她也会从校门口的小卖部打电话给我，一到放假，我们就找时间约着去网吧视频聊天。

上班一年，我跟店里的男孩子恋爱了，第一个告诉的人也是美珍，美珍让我发照片给她，我跑去网吧，在qq上给她发照片。

美珍说，“感觉配不上你，但你喜欢就好。”

我忙说，“他照片没真人好看。”

美珍说，“不管怎么样，保护好你自己。”

夏天，我回家看爸妈的时候，买了一大包零食去美珍学校看她，学校不让我进，她就带我在外面转转，那晚月亮很亮，我们在校外的马路边走了好多个来回。

这次见面之后，我跟美珍的联系，渐渐少了。她忙着学习，我忙着上班。

尽管这一年，我在外面也交了一些朋友，但在我心里，美珍是不一样的，她毋庸置疑地排在第一。

美珍像一艘船，无论我漂泊多远，她都可以载我上岸。

美珍高考后，我特地请了两天假，从武汉回了一趟老家，给她带了武汉特产，打算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和两个高中同学去旅游了。

她旅游回来后，我已经回了武汉上班。

夏天结束后，美珍去了西安读大学，她买了手机，我们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每天打电话了。

我经历了失恋，换工作之后，美珍也恋爱了，跟一个同班同学，她在qq上发照片给我。

我笑着说，“他配不上你。”

她哈哈大笑。

那一次，我们久违地聊了很久很久。

04

美珍大二那年，我从武汉到了合肥，不做服务员后，我去报了化妆师培训班。

我告诉美珍，她说，当化妆师也不错，将来出师后工资高。

我们聊到了对未来的规划，美珍跟男朋友打算毕业后就结婚，然后一起打拼，在西安买个房子。

我忽然发现，我跟美珍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2012年，我申请了微信，第一个加的好友是美珍，我们聊了好久好久，我还不懂发朋友圈，美珍耐心地截图教我。

我说，现在都流行闺蜜，那我们可不就是闺蜜。

美珍说，当然是了。

每天，我都会看美珍的朋友圈，有一次，看到她晒跟新朋友的照片时，两人亲密地脸贴脸，心猛然一酸。

我很想问美珍，我还是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若是以前，我可以轻易问出口，因为我知道我是，可现在我不敢问，也害怕知道答案。

美珍大学毕业后，真的打算跟男友结婚了，春节带男友回家时，也跟我见了面。对方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也懂浪漫，恰逢情人节，还从网上订了花给美珍。

美珍告诉我，他们打算年底结婚，双方父母也商定了婚期，到时候让我做她的伴娘，我欣然答应。

然而两个月后，美珍跟他分手了。

有天夜里，美珍打电话给我，痛哭着告诉我，她男友劈腿了，理由是不爱她了，并且分手第二天，就把微信头像从美珍换成了那个姑娘。

美珍很单纯，只谈过这一场恋爱，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会遭遇这样的背叛。

那晚，我们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安慰的话说到词穷。

第二天，美珍找我借2000块钱，我立刻转给了她，之后每一天我都会给她打电话，安慰她。那段时间，我们仿佛回到了从前的亲密。

很多闺蜜反目成仇，但我们从未吵过架。

两个月后，美珍重新工作后，要还我钱，我不肯收，她坚持要给，说我赚钱也不容易，好朋友也要明算账，还提醒我不要轻易借钱给别人。

这个世界一点儿不单纯。

05

美珍走出失恋后，忙于工作，我们的联系又减少了。

年底，我们都回了老家，她让我去她家吃饭，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聊到了她前男友，她妈气得摔碗骂人，然后提到了美珍去北京的事。

我才知道，美珍失恋后第二天找我借钱，是去了一趟北京，因为她那个大学认识的朋友在北京，她在她宿舍住了两个月才回的西安。

从西安到武汉，只有六七百公里，但她失恋疗伤，选择的不是我，而是更远的北京，是另一个朋友。

那一刻，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伤心包围了。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在我心里，作为朋友她一直排在第一位，如果我失恋了，需要疗伤，我一定是去找她，而我在她心里，原来早就没有同等的位置了。

那晚，我比失恋还伤心，彻夜未眠。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美珍，失恋了为什么没去找我。

美珍说，“我怕你忙。”

多生疏的理由啊。

都说友情也是分阶段的，可我真的难以接受，明明，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明明我觉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我跟工作认识的朋友倾诉，朋友问我，你该不是喜欢她吧。

我摇摇头，她于我而言，始终都是最好的朋友，像金字塔的塔尖一样的存在，像家人一样，是我随时可以靠岸的船。

自这以后，我跟美珍依旧保持联络，每年春节也会见面，她依旧会在微信上叫我亲爱的，会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上祝福，我爱吃樱桃，她会在每年西安樱桃成熟的时候，给我寄几箱樱桃。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心里还是像缺了一个角。

06

2016年，我结婚了。

丈夫是合肥人，我们的婚礼在合肥办了一场，也回老家办了一场，当年相熟的同学都到场了，但美珍没来。

她发了红包过来说，对不起亲爱的，我最近工作太忙了。

我说，没关系啊。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多希望她能在场啊，她曾是我伴娘的第一人选，可我也明白，从我选择退学开始，我们的人生路就注定不同了。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圈子，我们只是被过去的友情捆绑着而已。

我结婚是在五月，十一月美珍也忽然宣布结婚，我刚怀孕两个月，也没办法回去参加婚礼，她悄悄告诉我，她也怀孕了。

第二年，我们都当了母亲，她生了儿子，我生了女儿。

年底我们都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家，大家一起吃饭，合影，在朋友圈感慨，十几年的友情。

仿佛一切都没变，但她失恋没去找我那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

只是，我跟美珍都没想到，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孩子，因为异地，因为成长和生活的枷锁，我们只偶尔在网上联系，有时候甚至一年里，除了生日，我们都没说过话。

我在我的生活圈里，交了新的朋友，她也在她的圈子里，活得多姿多彩。

时间一晃来到2022年12月，我阳了，经历了四天高烧之后，在朋友圈发了转阴的消息，美珍在底下回复，她也阳了。

我打开她的聊天框，发现上一次聊天是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发了一些注意事项过去，让她好好休息。

美珍说，“我还好，只是一直发烧。”

我们聊了一会儿，她问我春节回不回去，好久没见了。

我说，可能回不去，我爸妈没阳，怕给他们带来危险。

美珍说，“那等明年我休年假，去合肥找你玩几天。”

我特别开心，说到时候等她来了，我们一起带孩子去上海迪士尼玩，她也很期待，我还说，等我也休年假的时候，也去西安玩一趟。

聊着聊着，美珍忽然说，“我知道，你对我没去找你那件事耿耿于怀，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去找你的，但当时你有男朋友，我觉得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我看着这句话，湿了眼眶，心里那个缺失的角，好像终于被填补了。

我也忽然意识到，我们曾陪伴了彼此度过了青春岁月，我们也曾是彼此心里很重要的人，无论将来怎么样，这一点都毋庸置疑。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孩子的事，然后结束了聊天。

四天后，美珍出事了，原因是她还没退烧，就去公司加班，心脏骤停晕倒后，送去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是美珍的妈妈，通知的我。

07

我到西安时，美珍已经火化了。

她那么漂亮，那么高挑的一个人，成了小小一盒，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美珍，是那个我这辈子最在乎的朋友。

自从得知美珍去世的消息后，我的脑海里，总是猛然跳出一句：美珍已经不在了。

每一次，我就心痛一次，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美珍的妈妈，见到我，跟我抱头痛哭，两个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第一次来美珍的家里，竟是参加她的葬礼，傍晚，亲人散去后，我从美珍家里出来，街上寥寥无人，我一个人坐车去看了西安大雁塔，从前，美珍跟我说，如果我来西安，她不带我来看大雁塔，没什么好看的，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离开大雁塔后，寒风刺骨，我随意进了一家面馆，吃油泼面，吃着吃着就泪如雨下，我打开微信给美珍发微信。

美珍，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