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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酣-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不开
江蓁一路小跑过来扑进季恒秋的怀里, 她很喜欢这个动作,喜欢看季恒秋站在原地向她张开双臂,胸膛碰撞在一起时能感受到彼此鲜活滚烫的心跳。
她甚至比接吻拥抱更喜欢这样的奔赴。
江蓁圈住季恒秋的腰, 扬起脑袋问:“你认识那个男孩吗?我今天早上在刘婶店里听邻居们聊了一会儿, 好像叫莫......”
江蓁歪着头努力回忆,季恒秋启唇, 替她补完那个名字:“莫桉, 叫莫桉。”
“啊对, 你认识他吗?”
季恒秋摸了摸江蓁的耳垂,轻轻点了下头:“嗯,他就是方姨的儿子。”
江蓁惊讶地睁大眼睛, 想起季恒秋说过方姨因为家里出事才搬走,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一家子都是善良的人, 太可惜了, 江蓁抱紧季恒秋, 胸口郁结了股气,怎么叹也叹不尽:“所以是出什么意外了?车祸吗?”
今天在店里那些邻居们似乎就刻意回避莫桉的死因,只说他走得很可怜, 说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季恒秋也只是摇头,替江蓁拢紧外套,牵起她的手说:“回去吧。”
江蓁回头看了一眼, 大概是真相太残忍, 后来的人都不愿意回忆起。
风刮动光秃的树枝,冬夜阴沉萧索。
江蓁搓搓手, 塞进季恒秋的外套口袋里,天太冷了,不知道等过年会不会暖起来。
之后几天天气预报连续发布了好几则寒潮预警, 随着气温一同下降的还有季恒秋的情绪。
其实和平时不温不喜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但江蓁能感觉到他在不开心。
总是会走神发呆,抽烟的频率比以往更高,有的时候他嘴角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江蓁不刻意逗他开心,也不说安慰排解的话,只在两个人都无言的时候靠在他肩上牵着他的手,让掌心纹路相贴,好像这样能缠绕着融进彼此的命里。
很多个闲暇时刻他们都这样度过,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什么也不干,让大脑彻底放空。
周六是难得的晴天,下午阳光明媚,气温回升了几度,江蓁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晒太阳,土豆趴在她脚边。
程泽凯牵着程夏进来,把小孩交给江蓁看管,江蓁往旁边挪了挪,分半个秋千给他。
“想不到季恒秋还挺会搞浪漫的。”程泽凯环顾一圈,在遮阳伞下坐下,拿了颗蒜在剥。
江蓁得意地挑了挑眉:“那可不。”
之前空荡的花架上已经摆满了花盆,是前两天她和季恒秋去花鸟市场买的,里面埋了种子,等春天到了就能发芽。
临近年关,程泽凯问江蓁:“过年回家吗?”
秋千小幅度地摇摆,一前一后荡得人犯困,江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不回啦,和家里说了。”
“不回好。”程泽凯笑了笑,“前几年都是我们爷仨一起过的,无趣。”
江蓁揶揄他:“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大嫂啊?五个人更热闹。”
程泽凯瞪她一眼:“怎么你还催我婚呢?”
江蓁哈哈笑起来:“不催不催,你自己看着办。”
季恒秋从后厨的窗口喊了声“江蓁”。
“欸。”
他把车钥匙递出来:“帮我去后备箱里拿瓶红酒,做牛排。”
江蓁起身接过:“好嘞。”
走到车边解锁后备箱,里头没什么东西,江蓁一眼看到包装好的红酒,她弯下腰伸手进去拿,无意中却瞥见旁边放了个中老年奶粉的礼盒和一篮水果。
江蓁捧起红酒瓶,又多看了一眼,摁下车盖上好锁后往回走。
回到酒馆后厨,江蓁把酒递给季恒秋,今天似乎是西餐特辑,秦柏在煮奶油蘑菇汤。
“尝尝。”季恒秋舀了一勺土豆沙拉喂给江蓁,“味道怎么样?”
江蓁细细咀嚼,点评道:“好吃,咸淡刚好。”
季恒秋笑了下,用开瓶器把红酒打开。
江蓁靠在桌子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明天你有事吗?”
季恒秋回答:“没啊,想去哪儿玩吗?”
“啊,想看电影了。”
“好啊。”季恒秋捏捏她的手背,“明天去看。”
江蓁盯着地板上的一点,轻轻唤他:“恒秋。”
季恒秋正在专心调酱料的比例,嗯了一声。
江蓁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的。”
季恒秋放下手中的碗和勺子,走到她面前,微微弓着身子问:“怎么了?”
“没。”江蓁摇摇头,“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不开心。”
季恒秋垂下视线,喉结滚了滚:“我知道了。”
手上沾了酱不方便抱她,季恒秋上前一步虚揽了下,吻在江蓁耳骨上:“我没事。”
江蓁摸了摸他的背,埋在他肩上,闷着声音说:“那就好。”
回到后院,程泽凯剥好了一碗蒜刚要起身,江蓁叫住他,问:“季恒秋他爸是什么时候入狱的呀?”
程泽凯摸了一把后脑勺:“得有二十年了吧,反正当时他就十四五。”
江蓁点点头,手指扣在手背上若有所思。
程泽凯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其实都是陈年往事了,过去这么久了都。”
江蓁对他笑了下:“我就突然想起来问问,没什么。”
——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不管前一晚上什么时候睡,季恒秋都会在清晨六点半左右醒来。
他不贪睡,深度睡眠总会引起麻烦的噩梦,他总是睡得很浅,所以也很容易清醒。
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给土豆换水换狗粮,这只金毛是他三十岁的生日礼物,程泽凯送的,理由是怕他孤独。
季恒秋觉得应该还有后半句,——怕他孤独,所以给他找点麻烦。
好在土豆除了吃喝难伺候,性格和毛发一样温顺,养起来不费劲。
早锻炼也是遛狗,带着小金毛溜一圈回来,粥也差不多煮好了。
七点五十的时候他第一次喊江蓁起床,一般没效果,等到八点再喊一次,这次不管醒不醒直接把人从床上抱起来,先从物理意义上完成起床这项任务。
吃完早饭江蓁去上班,他去菜市场买菜。
午饭一个人吃,草草了事即可,饭后睡个午觉,醒来就得去酒馆准备今天的开业。
这样的日常作息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稀松平常,平淡又幸福。
江蓁说他身上多了烟火气,和以前的孤寡生活相比,这确实太温馨。
温馨地像老天爷馈赠的美梦,让他掉以轻心,忘记了自己一半身子还在黑暗里。
季恒秋已经很久没去看过方淑萍,他从前一做噩梦第二天就会去养老院,现在他很少做噩梦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望着那棵光秃秃的树才惊觉时间相隔之久。
照顾方淑萍的还是那位护工,她看见季恒秋,表情很意外:“好久没见你来了。”
季恒秋笑着点头:“最近忙。”
护工告诉他:“方阿姨最近有点感冒,夜里一直咳嗽,昨天她外甥来过,说要带去医院看看,她不肯去。”
季恒秋把果篮和补品放在桌子上,人正在睡午觉,应该快醒了,已经两点多了。
他正好买了梨,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找护工要了一把水果刀。
一颗梨削了一半方淑萍就醒了,睁眼之后盯着季恒秋看了很久,不知道是还没睡醒,还是又不认识他了。
“方姨。”季恒秋喊了声。
“阿秋啊。”方淑萍的声音很哑,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这一声无意识的称呼让季恒秋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眶酸涩,他点点头应了一声:“是我。”
方淑萍生病之后就容易认错人,季恒秋有的时候来,她会叫他“小桉”,有的时候认出他是谁,又是歇斯底里地发狂,更多的时候只是冷漠,好像完全不认识他。
像这样温柔的一声“阿秋”,他已经二十年没再听见过。
过了一会儿,方淑萍又扯着嗓子艰难地发声,她说:“给你做的棉服合不合身啊?”
季恒秋把头低得更下,双手颤抖拿不稳那颗还没削完的梨,喉咙口发紧,像是被石头堵住,他说不出来话,也没脸回答。
看来是还没从梦中清醒,梦里是所有意外还未来临的过去。
护工拿着热水壶进来,刚刚的对话她听见了,叹了一声气对季恒秋说:“她好像越来越糊涂了,不记得人不记得时间。”
季恒秋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翻腾的情绪。
护工帮着方淑萍起身,扶她坐到躺椅上,晒会儿太阳。
季恒秋切了一片梨,递过去的时候她没接。
抬头对上那双衰老浑浊的眼睛,他心里一沉,方淑萍认出他来了。
梨被打落在地上,季恒秋顿了顿,弯腰捡起扔进垃圾桶。
“你来干什么?”方淑萍戒备地看着他,说得太急,捂着胸口用力咳嗽起来。
季恒秋继续切梨,平静说道:“感冒了,医院还是得去。”
方淑萍止不住咳嗽,一张脸胀得通红,护工过来帮她顺气,在她旁边劝道:“人家年年都来看你,给你带了这么多补品,你好好看看他是谁!”
季恒秋自嘲地笑了笑,抬头对护工说:“方便帮我拿个盘子吗?”
护工应好:“行,我去拿。”
等护工走出房间,方淑萍呼吸粗重,头垂着不肯看她。
季恒秋说:“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了。”
方淑萍的视线抬了抬。
“二十年,不知道偿还的够不够,但也不会再来了。”季恒秋望着窗外,冬天的景色很单调,看得人乏味,“方姨,那件棉服很合身,我永远感谢你对我的好,对不起的话就不说了,说的已经够多了。以前我想过把命赔给你,真的,活下来的人太痛苦了,我不知道该恨谁,你应该也是吧。”
这一次季恒秋缓了很久,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以前觉得这条命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也有人爱了,我舍不得她难过,所以我得继续苟且偷生。我很卑鄙地想要忘记这些事情,也希望你不要记得。”
他抬头看向方淑萍,从刚刚开始她就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也不知道他说的听见了没有。
季恒秋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落点是他手里的水果刀。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原来是在想这个吗?
季恒秋从椅子上起身,削好的梨被丢进垃圾桶,他在方淑萍面前蹲下,反手拿住刀,把刀柄递到方淑萍的手里,就这么握住她的手捅向自己。
他像一滩死水,没有波澜没有起伏,近乎冷淡地迎接越来越近的刀尖。
方淑萍盯着他,眼底燃起猩红,牙关咬紧下颚紧绷,全身抖成筛子。
这是她在脑内上演无数遍的画面,拿起这把刀扎进他的心脏,就算不足以致命,也要让他尝尝剖心的滋味。
刀尖抵住左胸膛的时候,季恒秋还是面无情绪,不知道是谁的手剧烈颤抖,刀尖左右晃动。
“哎呀!这是在干嘛呀!”门口护工的一声尖叫将方淑萍拉回现实,她恍然回神,挣脱开季恒秋的手,张着嘴大口呼吸,咳得快喘不过气。
季恒秋站起身才发现双腿发软,他扶着桌沿站稳,此刻惊醒,他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呼吸和心跳都是乱的。
方淑萍额头上暴着青筋,绝望痛苦地嚎叫,一张脸不知何时已经老泪纵横。
季恒秋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她,拿自己的命争一个了结。
他赌方淑萍下不去手,刀尖落下来的一刻,他又矛盾地希望真的扎进来。
如果一刀就能换从此以后的心安理得,那太值了。
刀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季恒秋伸手要去夺,方淑萍大概是反应过激,举着挥动了两下,护工站在一旁不知道从何下手。
“你摁住她。”季恒秋说完就走上前,混乱之中握上刀刃,刺痛感让他呼吸一窒,好在护工已经及时控制住人,水果刀掉落在地上,沾着他的血迹,清脆地响了两声。
之后的场景对于季恒秋来说已经是朦胧空白,也许是失血引起的头晕,他再无力气思考,麻木地任人摆布。
他听见方淑萍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我们都忘了吧。”
季恒秋自私地选择信以为真,都忘了吧,腐朽的秘密埋藏在海底,不见天日,别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