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村 首页 > 故事

严敏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郑何的情形。

那一年，她26岁，刚告别幼稚的阶段，逐渐走向成熟，自然也被家里催婚了。

严敏的姑妈结过三次婚，最后一次嫁给小了8岁的姑丈，婚姻至今幸福美满，自诩会看男人。

姑妈是看着严敏长大的，严敏的第一双高跟鞋，第一瓶指甲油都是姑妈买的，她突发奇想，非要给严敏介绍对象，介绍的人就是郑何。

严敏和很多人一样，联想到了郑和。

盛情难缺，严敏妈怕小姑子不高兴，让严敏去走个过场。

既然是走过场，严敏完全没有认真打扮，八月末，她穿了一件蓝白条纹短袖和牛仔短裤就去了。

郑何倒是显得郑重其事一些，穿了细条纹衬衫，恰好也是蓝白色，严敏心想还挺巧的，不过她既不想谈恋爱，也不喜欢郑何这种看起来纤瘦文弱的男人。

严敏明显的心不在焉，郑何自然也看出来了，足足有5分钟没说话，简直尴尬得度秒如年的时候，郑何忽然说。

“我还有个大学室友，一直单身，要不介绍你认识一下？”

严敏的咖啡差点喷出来，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郑何，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垂下头，尴尬地扶了扶眼镜，不敢再看她。

严敏直摇头，说了再见，飞奔而去。

02

严敏还没回家，就在电话跟她妈吐槽。

“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哪有人给相亲对象介绍对象的。”

回到家姑妈还在，严敏又讲了一遍相亲的经过，姑妈也说，“我打电话骂骂他。”

严敏赶忙拦住，“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交集了。”

吃晚饭时，姑妈说起了郑何家的八卦，他从小到大过得不太顺利，他父母在他一岁多就离婚了，他跟着他妈长大，但他妈喜欢女孩子，就把他当女孩儿养，给他留长头发，穿裙子，从小他就有性别认知障碍。

后来，郑何长大了一些，不愿意穿裙子，结果被他妈打到住院，最后还是他爸良心未泯，把他的抚养权要回去了，但也不怎么管他。

还好，郑何很争气，考了好大学，成了他爸到处炫耀的资本，毕业后，又进了一家不错的单位，他爸彻底飘了。

郑何没谈过恋爱，由于跟姑丈七拐八拐的关系，姑妈见过郑何几次，觉得他长得还行，工作也不错，为人老实，才想介绍给严敏。

晚上睡前，严敏想起了郑何，想起他的遭遇，多少有些心疼他。

只不过这次相亲，双方都觉得不妥，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大概是一个月后，惠州已经有了淡淡的秋意，严敏跟几个闺蜜逛西湖的时候，居然偶遇了郑何。

两人目光对视，严敏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郑何也笑了笑，擦肩而过后，郑何又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跟她说，“那个我想解释一下。”

严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闺蜜也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俩，郑何说，“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是知道你没看上我，我想着能做朋友也不错，才说了介绍室友给你，后来我一直觉得不妥，可也不敢贸然联系你，既然今天遇到了，我想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郑何说完，又微微低了一下头，说了再见。

等他走远，严敏才反应过来，几个闺蜜已经把她手臂快摇断了，让她老实交代相亲过程。

严敏跟闺蜜们说了上次抓马的相亲，闺蜜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她们一致认为郑何人不错，这样遇到还能如此真诚地道歉，实在加分。

严敏又回头看了一眼郑何远去的背影，他大概是来西湖边跑步的，穿着运动套装，看上去也没上次见面时那样消瘦了。

严敏回家，把这事儿跟她妈说了，她妈也说，“那说明这孩子不错，知错就改。”

严敏想想也是，在那样的原生家庭里长大，没有自暴自弃，已是十分优秀。

03

即使见了第二回，对郑何也改观了一些，但严敏也依旧没想过，她还会跟郑何有什么瓜葛，只是有时候，缘分这东西真是挡也挡不住。

十一月，严敏参加一个前同事的婚礼，居然又遇见了郑何，他还是伴郎。

郑何敬酒的时候，看见严敏时，眼睛亮了亮，他显然已经喝了很多酒，脸红红的，话也比之前多了。

惠州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跟前男友分手五年了而且就住一个区，一次都没遇到过，但她却在短时间内，遇见了郑何两次。不，是三次。

婚礼结束后，严敏走了，在出口的台阶上看见郑何，他对她笑笑，说了声好巧啊。

严敏微笑着答，“是啊。”

第三天，新婚女同事发消息给严敏。

“伴郎看上你啦，要你微信，给还是不给？”

严敏脑海里浮现出，那日郑何穿西服的样子，别说还挺养眼的，她想既然这么有缘，人家也找新娘出面了，总要给个面子吧。

新娘把严敏的微信推给了郑何，兜兜转转，他俩居然又有了交集。

严敏没告诉她妈，也没告诉她姑妈，偶尔郑何会发微信给她，两人不咸不淡地聊几句。

严敏的闺蜜们，倒是很关心这件事，她们一致认为，他俩看上去挺配的，这缘分堪比偶像剧男女主了。

严敏在心里偷偷想过，如果郑何追她，那就试试，奈何他没有下一步动作。

十二月，姑妈来严敏家吃饭，提到了郑何，严敏才知道，郑何家出了大事，他爸跟人赌博，把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把郑何的电话给了债主，自己跑了，前几天债主都闹到郑何单位去了，不知道工作能不能保得住。

严敏听得气不打一出来，在餐桌上把郑何爸给骂得体无完肤，严敏妈也骂，俩人骂得眼睛都红了。

姑妈看着这母女俩，没想到说了八卦，她俩比自己还激动。

严敏从小就跟她妈一起看偶像剧，看到悲惨结局，母女俩抱头痛哭，看到完美结局，母女俩笑得跟花儿似的。

吃完饭，严敏溜回房间想给郑何发微信，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思虑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最近怎么样。

郑何回了三个字：挺好的。

严敏看着这三个字，忽然有些心酸，有些人逞强惯了，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了。

严敏没敢再问郑何，拐着弯跟姑妈打听，只知道郑何因为工作出色，领导出面帮他把债主打发走了，债主也不敢再去找他闹事，而且郑何也表态了，他爸的赌债，他一分钱也不会帮他还，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严敏松了一口气，姑妈问，“你怎么又关心起他了？”

严敏随便扯了理由蒙混过关。

04

一转眼是春节了。

大年三十，姑妈回来吃年夜饭，严敏把话题扯到了郑何身上，姑妈说，郑何爸爸躲债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过年，原本姑丈想让他过来，但他没同意。

严敏更觉得心酸了，想给郑何发一个除夕快乐，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他说，“祝你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一看就不是群发的，严敏回了一句谢谢，也发了一句祝福给他。

严敏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家。

严敏知道他家的房子被债主守着，他肯定没家可回，大概是在租的房子里，一个人过年吧。

她知道，他母亲当年失去他的抚养权后，也干脆不管他，很快就嫁到东莞去了，几乎没再回来过。

因为守岁要晚睡，两人聊了一阵儿，趁着到12点之前，严敏忽然问郑何，“要不要去看烟花？”

郑何很快回复，“好啊。”

严敏偷偷开了她爸的车出去接郑何，还偷偷给他带了一份她爸最拿手的闷鸭，一路开到了郊外，远远看到有人在放烟花。

烟火声声，瞬间照亮了夜空，又迅速熄灭，严敏坐在车里，从保温袋里拿出闷鸭。

“这可是我爸每年年夜饭必做的菜。”

郑何看着严敏，烟花燃起来的光，照亮了她的脸，他低头吃闷鸭，吃着吃着有眼泪掉下来，但他以为严敏没发现，迅速擦了擦眼角，又笑着跟严敏说话。

回去后，严敏陪着郑何在楼下等到12点钟，她对他说了第一句新年快乐。

郑何眼眶红红地说：“小敏，谢谢你啊，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过年了。”

一向只有姑妈叫她小敏，大概郑何是从她姑妈那听说的吧，这下严敏忽然心里涌出一些欢喜来。

这天以后，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一大步。

从大年初一开始，恨不得24小时聊天，一直聊到初八开工。

05

郑何虽然有些自卑，但并不迟钝。

他开始追起严敏了，在情人节那天，郑重地表了白。

他说，“想必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些事了，我从来没谈过恋爱，就是因为我觉得，大概没有女孩子会接受我这种家庭。遇到你之后，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现在我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你，你这么好，我何德何能，可是，我又不甘心放弃，所以我很矛盾。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证明，我值得。”

爱情来的时候，经常会战胜理智，严敏也想过，郑何父母那些事，但她也想清楚了，她看中的是郑何这个人。

见她不说话，郑何慌了，继续追问，她对他到底怎么想。

严敏抿嘴笑笑说，“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能吃上我爸的闷鸭。”

郑何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想要牵她的手，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正式恋爱后，严敏跟郑何几乎每天都找时间约会，姑妈来家里，严敏就迂回地跟她打听，跟郑何有关的所有事情。

也许是看严敏打听郑何打听得太明显了，姑妈走后，她妈来她房间跟她聊天，绕来老去，提到了郑何。

“你是不是跟郑何还有联系啊？”

严敏一向不跟妈妈撒谎，点了点头，妈妈想了想说，“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同情他，你要分清楚。”

严敏说，“一开始是同情，后来……”

严敏脸红到不敢看她妈，默默地点头，她妈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真是出息了，谈恋爱都不跟我说了。”

严敏说，“其实我怕你们不答应，他家里那些事……”

妈妈说，“那些事当然也不能不考虑，但是我闺女喜欢就行，妈妈相信你的判断，大不了还有我们给你当后盾呢，还能让你被欺负吗？”

严敏跟她妈分享了，她后来跟郑何的几次偶遇，以及郑何家里的事。

她妈也感慨，“那你们还真是有缘。”

严敏笑得面若桃花。

06

恋爱后，严敏跟郑何的感情，一直很稳固。

姑妈知道他们在一起后，特别开心，她第一次做红娘，就成功了。

第二年秋天，郑何的爸爸还是回来了，把房子卖了，还了债，也洗心革面在广州找了份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可赌博毁人心智，郑何爸爸又再一次栽了进去，这一次连命都丢了，最终他选择了跳海。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把郑何卷进来。

接到消息的郑何，连夜去了一趟广州，回来后，给他爸办了丧事，这一切都没告诉严敏。

严敏还是从姑妈那知道的，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像郑何把她当成了一个外人，连他爸死，他居然都不告诉她。

严敏忍住所有的不开心，只拿出柔软的部分来安慰他，到时候再找他要个解释，没想到郑何提了分手。

他说，“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我以为很努力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但原来根本不可能。”

严敏气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提分手。

严敏是独生女，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心高气傲，也赌气答应了分手。

分手后，严敏感觉心里像空了一个洞，她什么也没说，她妈就看出她失恋了，严敏抱着她妈哭得死去活来。

难过到极致的时候，严敏就想打电话给郑何告诉她，她什么都不怪他了，她只想在他身边。

但自尊心到底占了上风，她始终没有拨出去。

失恋的时间好像被装了减速器，每一天都慢得像一年，恰好公司有个外派机会，严敏主动申请去了深圳。

离开之前，严敏发了一条朋友圈，郑何立刻发了微信给她。

“一个人，注意安全。”

严敏看着这句话，哭得不能自已，忍了又忍才没有回复。

郑何也没再发消息。

07

严敏在深圳第三个月，从姑妈那听说了郑何的事。

原来，那段时间，郑何不仅仅是面临了他爸的死，还有他妈其实也忽然找上他，听说他现在工作不错，就跟他要钱，不给就告他不赡养父母。

其实，郑何妈当年改嫁到东莞后，过得也不如意，即使又生了个儿子，仍不受待见。

前段时间，她的小儿子生了重病，需要钱，他妈才想起去找郑何，现在住在郑何家里，不给钱就不走。

他不想把严敏卷进这些是非里，所以才没告诉她，严敏听完这些，人都呆住了，她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严敏回了一趟惠州，找到了郑何，几个月不见，他瘦得不像样，严敏冲进他家里，见到了传说中的郑何妈妈。

严敏打了招呼后，就气势汹汹地质问她：“你从来没管过郑何，你凭什么来要钱？”

郑何妈瞅了她一眼，“你是谁啊？”

严敏顿了顿说，“我是谁不重要，你毁了你儿子的前半生，现在又来找他，他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吗？”

严敏说得哽咽了，郑何妈说，“我也是没办法……”

严敏越说越气，“你就不配当妈！他不会给你钱的，要告他就去告！”

严敏说完，干脆在客厅里坐下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跟郑何妈对峙，最后郑何妈灰溜溜地走了，只剩下郑何跟严敏，坐在沙发上，气氛尴尬到极致。

郑何说，“谢谢你。”

严敏故作骄傲地说：“你别误会，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嘛，你是她儿子，你做不到的事，朋友可以帮你做。”

郑何想说什么，严敏已经站起身，飞快地跑了。

严敏第二天就回了深圳，第四天，郑何出现在严敏公司楼下，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严敏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她就知道，他心里有她，爱她，才不愿意让她卷进他家那些是非，爱她，才忍痛放手。

她跑回去那一趟，是想帮他，也是想告诉他，她心里还有他。

最终，郑何还是想办法给了他妈一些钱，但也只是仅此而已，毕竟他还有自己的生活，他妈也答应不会再来找他了。

郑何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有了微弱的光亮，眼圈却是红红的。

“小敏，从今以后，我没有家人了。”

“谁说你没有，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严敏说完，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