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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的女孩一万块
每当听到别人说生孩子有多难,齐悦都觉得好笑。她的头胎是在厕所生下来的,跟拉屎一样简单。
那年她19岁,在一家餐馆打工,跟一个客人恋上了。发现怀孕后客人承诺离婚娶她。结果怀孕8个月,那客人突然全家移民,直接失联。
齐悦在绝望中又等了一个月,摸不着对方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她如果把孩子生下来,根本没能力抚养,于是她去医院问能不能堕胎。医生说马上预产期了怎么能堕胎呢。
出来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太婆问她:“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做难的地方?”
齐悦哇一声哭出来。
太婆说:“咱留个联系方式,你把小孩生下来,我帮你抱给有钱的人家,你放心小孩不会吃亏,你还能拿这个数。”太婆伸了一根指头。
齐悦懵懵地看着她。
太婆说:“一万。”
那时候齐悦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千。这个数字烫人,而且也是她唯一能选的路了。
羊水破的时候她马上给太婆打了个电话,太婆赶来时她已经在厕所里把孩子拉了下来。孩子很小,大概只有三四斤重,是个女孩,腰上有一块淡褐色胎记。
齐悦一眼也不想多看,就让太婆抱走了。
很多年后齐悦对这件事唯一的印象是太婆很贪,连她拉出来的胎盘也拿个塑料袋装走。但是太婆也讲义气,那一万块钱是现金。
还有就是太婆很有经验,来的时候拿了个包小孩的被子,那被子正方型的,小得跟手帕似的,其中一角带着个帽子。她娴熟地把孩子一裹,孩子盘着腿在里面没哭没闹,又静又傻,以为还在母亲子宫里,不太像一个活物。
2,
齐悦后来升成大堂经理,又遇到一个客人,是个大领导的司机。他们结了婚,她生下一个儿子。
儿子是幸福的,不缺吃不缺喝,生下来就住电梯房。而且由于她老公知道大领导的很多秘密,有些大领导看不上的东西就随手让他带回家了。好烟好酒好茶,她去烟酒铺子都能卖个好价钱。
很偶尔地她会想起之前那个女儿。都是自己的骨肉,不知道那个孩子过得怎么样?有高档玩具吗?有名牌衣服吗?爸爸妈妈疼爱她吗?
想得自己心里痛就不想了。她觉得自己也算是运气好,虽然前面生过一个孩子,但是既没有妊娠纹也没有撕裂,她称自己没有谈过男朋友,丈夫没有一丝怀疑。
不料日子还是过不到头。结婚才4年,她发现他嫖娼。发现了一次之后顺藤摸瓜她又发现了几十次。他解释那是必须的应酬。齐悦也不是傻子,你一个司机,在车里等着就好了,说什么“必须”。俩人有了隔阂后过不下去,没多久就离了。
齐悦又回到餐饮行业。不过这回是她自己卖房子创建了一个餐饮品牌。她老家是下面县的,她就做那个县的家常菜,没想到生意还不错。做半年她开了第二家分店,过一个月后她开了第三家分店,再后来开分店不需要她操心,她直接收加盟费就行,然后派一个大厨和一个主管过去指导工作,净赚。
齐悦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钱。可能她心气高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钱了之后她也很有范儿,对儿子大方,对前夫大方,从不计较得失。她大姐大的气势吸引过不少男人,都是玩玩罢了,没有走心的。
逐渐感到一些无聊。
于是又会想到当初那个女儿,她怎么样了?15岁了吧,过得好吗?长得像谁?
齐悦还有那个太婆的电话,打过去,没打通。她决定找找她。
3,
齐悦在医院里找到那太婆的时候,她已经不认她了。因为齐悦说:“15年前你帮我卖过一个小孩……”太婆马上警惕起来:“你谁啊?你有病吧?”然后挪挪屁股坐到一边儿。
她指望太婆能偷看她一眼想想过往,可太婆一眼都没看她。太婆就坐那儿,慈眉善目的,只有一双眼睛很精,像X射线一样来来回回扫着每个经过的孕妇。但凡有男人陪同的她一眼掠过,那些单独来的又愁眉苦脸的,她就贴到门诊室去听。
齐悦实在没忍住,又问她:“你像这样能赚多儿钱?我给你还不行吗?”
太婆看了她一眼:“不是钱的事。”
齐悦笑了:“不是为钱,你在这里劳苦个什么?”
“用文化人的话来说,叫职业操守。”
齐悦哭笑不得:“什么操守?”
“我只做好事,不做坏事。”
“好事是什么?坏事是什么?”
太婆又看她一眼,齐悦从这个目光深处感觉到她是认识自己的,她在极力掩盖着这件事。太婆看她一身行头也挺值钱,干脆直接了当:“发财了,又想把人找回来是吧?没得这回事,给出去就给出去了。”
齐悦说:“钱不是问题。”
太婆说:“再跟你说一遍不是钱的事,是在这个圈子里会坏名声。而且吧,打个比方啊,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把小孩卖了,后来那女的混得不错又想把小孩要回去,考虑过人家养父母的感受吗?考虑过小孩的感受吗?你去问问任何爹妈,把小孩养个十来年,给他们一千万他愿意卖小孩吗?”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孩子过得不错,养父母也是真心疼,一千万都不会卖。第二,她有职业操守,而且看上去牢不可破。
齐悦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给了太婆一张名片,说:“有机会的话让我见见她,我不会薄待你。”
4,
齐悦没想到太婆的电话这么快就打来,她完全是另一副嘴脸,吭吭叽叽的,她说你是不是想见你的亲生女儿啊,她现情况不太好,得了一种怪病,半个肺硬化,摘除了之后另外半个肺也开始萎缩,孩子现在已经不能上学,走路都气喘吁吁。她的养父母愿意她跟亲生父母见一面。
齐悦的心骤然疼痛起来。她生女儿是早产,而且孩子体重轻,她在孕期情绪又不好,料定了会有后遗症。
多么命苦的孩子啊。虽然齐悦在心里隐隐知道这种“同意见面”很大一部分有指望她资助的成分,但她愿意资助。她自己的女儿,她不资助谁资助?哪怕资助后孩子不认她,她好歹心里平安了一些,说不定养父母大度,还能跟她讲出实情,万一孩子救回来了,长大之后会理解的吧。
齐悦说:“只要你让我们见面,有什么问题我来弄。”
太婆说:“我来来回回打电话,也耗费不少精力……”
齐悦找她要银行账户,给她打了一万块钱过去。然后她拿到了孩子养父母的电话号码。
5,
女儿的养父母是县城的一对普通夫妻,他们住在一幢民宅里,自建的两层半楼房,装修非常简陋,砖瓦外面连白漆都没有。走进房间,她看见一些三十年前的旧家具,房顶的电棒应该坏了很久,电线旁边随便拧一点线,装着一只普通灯泡。
女儿叫方叶叶,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有点不好看,而且拘谨。孩子坐在那儿,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眼神一跳一跳的,齐悦心中剧痛。
她问孩子的病情。父亲马上出去了,母亲一把抓起孩子的上衣,往上一提就给她脱了。她让齐悦看看方叶叶第一次做手术的疤痕。15岁的女孩,有小小的乳,她的脸红到脖子根,想捂又不敢捂,头垂得非常低。
齐悦看到孩子肋骨下让她几乎晕厥的疤痕。
养母给孩子穿衣服时,齐悦看到方叶叶的后背,胎记还在,已经蔓延了半个背。她没想到当年小小的一块胎记可以长到这么大。她一下子想起生她的那一瞬间,把她从屁股下面托出来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干瘪瘦小,全身糊着血和白色油脂,她的指甲是透明的,头发是湿臭的,腰间隐约可见一块褐色。叶叶没有第一时间哭,是太婆赶到后剪断脐带然后把她打哭的,那时候她的手臂和腿都蜷缩着,像一只发育不全的青蛙。
齐悦强忍着眼泪,她都长这么大了啊,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就这样在人世间从一个胎生长成一个女孩,自己从不曾参与过她的任何一天,在她得病后,在她做手术的时候,该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啊。可是她的妈妈残忍地遗弃了她。
她呆站在那儿。泣不成声。
叶叶的养母说:“也不是完全没救,但是得换肺,至少得换半个肺。”
“是缺钱,还是缺肺源?”
“都缺。”
“我来……想办法。”
养母忽然推了叶叶一把:“这是你亲妈,叫妈。”
两个人瞬间都被置于尴尬境地。齐悦没想到养父母对她这么好,在孩子濒临绝境的时刻,他们不想着抢孩子的感情,而是为了救孩子的命什么都肯跟她说。其次齐悦也没想到叶叶这么配合,她掉了两滴眼泪,艰难地挤出一句:“妈。”
齐悦想过去抱抱她,脚却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这一步。在梦中她曾经多少次拥抱自己的女儿,可是这会儿两个人需要拥抱时,更像一种被迫,藏着深深的尴尬。她站在那儿没动,鼻子囔囔地说:“你们放心,叶叶的事,我来搞定。”
6,
叶叶加了齐悦的微信,聊一些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她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父母对她很好,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吃过苦,苦全让父母吃了。
她跟齐悦在微信里说话也并不殷勤叫“妈”,但是有一次她发一个视频,那个视频被自动屏蔽了齐悦收不到,叶叶就截屏给她说好奇怪呀我发了呀,这时齐悦才发现叶叶给她的备注是“亲妈”。这个备注让她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齐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她找到肺源,虽然是单肺移植,也至少能先保住她的命。
这个时候叶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已经辍学两年,养病期间一直躺着,下床都喘不过来气。齐悦找到肺源几乎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马上去县里把叶叶接过来,在省会城市最大的医院准备手术。
叶叶奄奄一息地睡在薄被子下面,脸色酱青。前面几天要做各种检查,齐悦都陪着。有一天傍晚,她养父母故意出去,腾了个空给她们俩说话。齐悦看着叶叶垂在外面的手,手背上一根一根的骨头林立。她没忍住去握住那个小手。她说:“叶叶,你从来没有恨过我吗?”
“我爸妈说你当时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是的,是的……”她泪流满面:“具体的原因我不想说,也不奢求你原谅,但是你得好好的、健康的,你是妈妈的命,也是你现在爸爸妈妈的命。”
“我知道。妈妈,我不怕疼。”
齐悦哭得趴到她病床上,顺着她的小手摸上去,是瘦骨嶙峋的胳膊。她用手握住她的胳膊,温热的,那么令人贪恋。
叶叶说:“妈妈,你吃点东西,我给你剥香蕉吧?”
齐悦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不用,等你做完手术给妈妈剥。”
叶叶又说:“妈妈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什么魔术?”
“我能从外面把香蕉切断,香蕉皮不损坏。”
齐悦说好啊。
叶叶让她把脸背过去,两分钟后再转过来。在这两分钟时间里,只要齐悦的呼吸动静大一点,叶叶就会很紧张地说:“不许回头!不许回头!”
齐悦被她逗乐了:“我是有诚信的人……好了吗?”
“好了!”
齐悦转过身来,叶叶拿着一根香蕉问:“你看,这是一根香蕉吧。”
“是的,不是西瓜也不是菠萝。”
叶叶笑得直喘气,她说:“你看,外表没有什么毛病吧?”
“没有。”
“好,我现在隔空切断它。”说着她用手“嘿”一声在空中划了一道,慢慢剥开香蕉皮,天呐,里面的香蕉肉真的断成了两截!
“你是怎么做到的?!”齐悦感到不可思议。
叶叶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孩子,她马上讲原理,她说只要一根针就可以。针插进去,横扫一圈,完美断香蕉。
齐悦试了一下,咦,居然真的可以。母女俩玩得不亦乐乎,可以把香蕉隔着皮切成N段。不过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也来针眼儿。她们研究怎么把针眼儿变小,研究了整整一个下午。
晚上,齐悦说:“妈妈得回去了,等你做完手术,妈妈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她想告诉她,她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可以送她去国外留学,她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后要找机会相认。还有,这些年自己的奋斗都值得,女孩子,一定要有钱,要有见识,不然男人伤你太容易。
叶叶到底还是小,参不透她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只是问:“妈妈,等我出院了你还会经常到我家来吗?”
“只要你爸爸妈妈欢迎,我会经常来看你。”
叶叶说:“我爸爸妈妈肯定欢迎,他们都很喜欢你。”
7.
叶叶被推进手术室时,她的养父一直在哭。齐悦觉得压抑,想去叶叶病房里待一会儿。
她把叶叶的床头柜收拾了,然后叠被子。在清理枕头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一本相册。
是叶叶全家人的相册,老的小的都有。
她一页一页翻过去,忽然发现叶叶其实长得很像她养父母。自己虽然跟她有一分像,但是立刻能被她养父秒杀。翻到后面,齐悦看到一张庞大的全家福,有二十几个人,齐悦竟然在里面看到了那个人贩子太婆。
她颤抖起来。
她们是亲戚?
目前为止,她掌握的信息也不过是那人贩子太婆说这是她女儿,还有她俩都是B型血,以及叶叶腰上那块胎记长大了。别的还有什么吗?她们甚至都没有做亲子鉴定。
齐悦感到天旋地转,这个她费尽力气找回来的女儿,可能并不是她的女儿。
手术做了6个小时,医生说由于肺叶大小不是那么地匹配,缝合支气管、血管,很花了些时间。但还算成功,术后通过纤维支气管镜检查,吻合口还不错。
叶叶清醒后,眼睛到处扫,直到找到齐悦。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我好了。”
齐悦有点呆滞地看着这个孩子。
她想如果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女儿,那是闹了多么大的笑话,可能就是人贩子骗她给自己的亲戚做了个手术。但是叶叶又怎么能不是自己的孩子昵?这几个月来,齐悦把一个女人对女儿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了她身上,她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的每一寸弥补都让自己心里更安定。孩子的羞涩,孩子的尴尬,孩子的感激,孩子的真情,让她明明白白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甚至很感谢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孩子和她联接起来。
她不敢想更多,她只是克制不了自己的迷惑。
叶叶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齐悦每隔一天来看一次。她们的感情很好,但是最后,齐悦还是忍不住想做个亲子鉴定。
正好那天她来,护士在给叶叶抽血,齐悦趁人不备偷了一管。听说头发、皮屑,都能鉴定出DNA,但齐悦觉得还是真血靠谱。如果亲子鉴定要拿骨头去做她也是愿意的。
鉴定结果出来,两人毫无关系。
8,
齐悦去医院找那太婆,太婆问:“你都打听清楚了?”
齐悦说:“我还需要打听什么?鉴定结果就在这儿。”
太婆承认了她收了叶叶父母的钱。叶叶的父母,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太婆是叶叶一个远房姑奶奶,叶叶生病的时候,齐悦缠着她,她灵机一动和叶叶父母商量了这个计策。他们都很惊喜齐悦真的能上当,她求女心切,几乎没有任何脑子。
而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也愿意撒这个谎。哪怕孩子不认他们,哪怕孩子要跟齐悦走,他们都接受,只要有钱能留住叶叶的命。
“无耻!”齐悦歇斯底里地叫道。
那是个天气不好的傍晚,每一次闪电里倾斜粗硕的雨网都纤毫毕现。太婆用很应景的悲伤的口吻告诉她,随便她骂吧,反正自己脑子里长了瘤子,命已经不长了,现在就是想弄点钱给儿子。
“我女儿到底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在哪儿,”太婆说:“我下面还有二道贩,还有三道贩,他们把小孩卖到哪,我从来都不问。”
“你长瘤子就是活该,报应。”
“随便你怎么说。”
“你把我女儿找出来,不然我报警。”
“你报哇,报我也是保外就医,我这是恶性肿瘤。”
“死有余辜!”
太婆只是笑了笑。
她发现太婆比上次老了很多,瘦了很多,驼背很多。她的呼吸都散发着一种老人即将死亡的气息。齐悦不想再跟她多啰嗦,一气之下回了家。那天晚上,儿子过来,缠着她玩。齐悦实在没有什么可跟儿子显摆的,就变了那个隔空断香蕉的魔术。儿子尖叫:“哇哇哇,你怎么这么厉害!”
齐悦想起叶叶当时真的把她当妈妈那样,调皮地叫她不要回头,事后又眉飞色舞地告诉她真相,想着想着,她的目光含烟带雨。
夜里她把叶叶的微信打开,反复地打字又反复地删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
9,
再次跟叶叶联系上是三年多之后,叶叶打了一个电话来,她小声问:“是齐妈妈吗?”
齐悦心里滚动着无数情绪。爱恨交织。
“你的身体还好吗?”齐悦问。
叶叶说她还好,回学校念书了,现在在读职业高中。她说事后不久她就知道了真相,她觉得很对不起她,全家都对不起她。所以读职高后她在网上参加了一个社团,专门寻找被拐卖的儿童。现在她们找到了一个女孩,可能是齐悦的女儿。那个女孩在天津。
她问齐悦愿不愿意去天津看看,她也想陪着去看看。
但是她小心翼翼地说,她和那个女孩聊过,女孩同意见齐悦,但是绝不会认,以后也不会给她养老送终,因为她不想背叛养父母。女孩在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任何恨,也没有任何爱,非常平静。两个女孩聊了几天,对方说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那又怎么样。
“你想去看看她吗?”叶叶问。
齐悦震惊了一会儿,然后说想去。叶叶说她来订票。齐悦又犹豫了,那个女孩说不想认她,见面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真是她的女儿,她们没办法拥抱,没办法哭泣,她甚至都没有脸去求得她的原谅,更不敢去打扰她的养父母……她说:“要不然,偷偷的去看一眼吧?知道她在哪个学校读书吗?”
叶叶说知道。她还是订了票,第二天,两个人奔赴天津。
叶叶已经长得很高了,完全是大女孩的模样。她只是还有点羞涩,在电话里叫齐妈妈,在现实中却不怎么开口。齐悦也没有更多的话要问,两个人在火车上几乎是一直沉默的。
到了天津,她们很快找到女孩就读的大学。在宿舍楼下,她看到她。她一眼能确认那是自己的孩子,她有着父亲的轮廓和她年轻时艳丽的五官。她和另一个女孩说说笑笑,手里拿着一根烤肠,吃得满嘴是油。两个女孩说到兴奋处,会笑得蹲下来,她们脸上是热爱生活的新鲜表情,是大一女生朝气蓬勃的样子。
她看得呆了。
叶叶问:“不去说句话吗?”
突然之间,齐悦抱住叶叶,嚎啕大哭。不了,不了,不去打扰她了。那是我女儿,肯定是我女儿,她都18岁了啊,怎么这么快,她都18岁了。
叶叶比她个子高,轻轻搂着她的后背,等她哭了一会儿,两人在路边找了一个石凳子坐,石头的凉意从尾椎窜到脑仁儿,令齐悦醒过来。她说:“叶叶,谢谢你啊。”叶叶说:“没事儿,以后你想知道她的什么,我可以帮你打听。”齐悦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开始说自己的过往,说自己18岁那年是怎样惊涛骇浪的去爱,说自己刚开始对孩子是真的没有责任心,甚至视她为累赘……她说每个人的痛苦都是自找的,什么破镜重圆,什么承欢膝下,这些营养丰富的词汇并不是每个人都配获得。但是她这半辈子又获得过其它的东西,所以命运并没有特别的偏爱或者憎恨她,她也无权怨恨。她让叶叶年轻的时候每一步都要谨慎,不要给自己留下终身悔恨。
走的时候,她们互相挽着胳膊,说很多很多话。她热闹的表情下若隐若现的浮着一点欣慰,她甚至不太清楚,这是来自于女儿,还是来自于叶叶。
叫车的时候,叶叶看到车在对面,她飞跑过去,很自然的大喊了一声“快!齐妈妈!”那一瞬间,梧桐掩映下的小街,被橘色夕阳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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