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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大门敞开，阳光刺眼，恍如隔世。

距离我上一次在这个世界，已经10年。

距离我和金小麦离别，已经11年。

这是真的，珍珠都没这么真。

1

2010年的秋天真美，让人心醉。

我对金小麦心动的那一刻，就在那个黄昏。

那年我15岁，初二，站在她妈妈旁边等着挨批。

她一蹦一跳地过来送钥匙，胸前的一对大白兔丰盈欢实。

她每跳一次，我都觉得心咣当一下。她跑完10几米的路，我一颗脆弱又敏感的心，被咣当得稀碎。

我承认，我心动了。

我和金小麦在四年级就认识，不同班，却都是名人。

她是各科满分的畜生。

我可以背诗千首，并把篮球玩得蝴蝶穿花。

2

儿时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害羞与矜持，我们从未和对方说过话。

初中，我们同班，男生女生都已情窦初开。可到了初二，依然没有说一句话。真的，珍珠都没这么真。

现在想想，真是该死的倔强。甚至有时我都觉得，如果没有她的妈妈，我们会不会就此错过。

这也是我吹牛逼好多年的事，我和初恋的月老，是她的妈妈。

初二，开通物理课。

老师姓吴，个子不高，是威严的老女人。

但她的威严并没有震慑到我，第一次上她的课我就把一个男同学打到了桌子下。然后我便被带在了办公室，要被打手板。

在办公室门口，我看见了一蹦一跳的金小麦，下午的秋光映着她的侧脸，皮肤光洁，像镀了一层金色的釉光。

她笑得好灿烂啊，明明是秋天，我却听到花开的声音。

办公室里，老师知道我名字后几乎跳起来:“刘雨辰？实验一小那个？你就是把我女儿弄哭两次那个刘雨辰？”

我彻底疯了，天地良心，我活这么大从来不欺负女孩子。

她说：“认识金小麦吗”

这话说的，那畜生谁不认识？我脑子里又浮现出那粲然的笑和那对大白兔。

“我丫头！”

我瞬间失语了，木木地看她一个人口若悬河。

她说，“所有人都知道，我丫头从小到大干什么都第一，什么时候得过第二？我丫头会600多首，她四年级参加诗词大赛时，连高中组的都赢了，却输给了同届的！我闺女回来嗷嗷哭啊，我都看乐了，我丫头啥时候这么被打击过？我说没事，明年赢他，第二年我丫头背900多首去的，回来又哭了，说还是那个叫刘雨辰的小子，然后老师就记住你了。”

好巧不巧，金小麦进来了。

“丫头，这不是你做梦都要超越的刘雨辰吗？咋从来没和妈说过你俩一个班的？”

金小麦撇撇嘴:“妈，他现在可堕落了，除了语文，科科倒数，都快被踢出咱们班了。”

她妈是真彪悍，抬手就一声脆响打在她滚圆的屁股上，我仿佛看到那嫩嫩的肉颤。

“小小年纪学着瞧不起人和谁学的，谁告诉你学习不好就是坏孩子了，嗯？”

吴老师这句话够我记一辈子，时至今日我都觉得她是不凡的女性。

金小麦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以。

“以后晨晨的成绩你给我辅导！”她下着命令，“你，不懂的就问她。”

我真想抱着老师亲一口，然后告诉她我孝顺你一辈子。

3

我有两个优点——谦虚和听话。不会就是不会，老师让我请教那我一定不懂就问。然后在每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日，我准时到她家报到。

她从最开始的“哎呀，你真不要脸”，变成“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在她温馨的小房间，我们从最开始假模假样的补课，变成无话不谈的窃窃私语。

金庸、鲁迅、张爱玲，篮球、游泳、钢琴、画画，班里哪个男的帅、哪个女孩美、哪个老师事多……

我们还说智勇喜欢王天琪，王天琪喜欢阿俊，阿俊喜欢金小麦，可金小麦却和刘雨辰私定终身……每当这个时候，她会红着脸掐我，低着头喏喏地说“刘雨辰，你不是东西”。

然后她会红着脸跑开，可爱的小脚丫子套着金色的拖鞋，滚圆的屁股聘聘婷婷。

好吧我承认，控制真的好难。

4

有一种默契叫无言，我们俩在学校仍然不说一句话，甚至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生怕那眼里水晶般的情愫让我们控制不住而流露。

可每星期四个小时的时间根本无法解决我们对彼此的思念，我们便在父母睡觉后，各自偷父母的手机，一聊就是半夜，晚安说了10几次还没睡，放下的手机又忍不住拿起来。

她依旧是那个满分700考691的畜生。

我依旧是那个差生。没办法，成绩好了就不能去她家了。

再后来啊，在学校也憋不住了，她是班长，又有着连校长都惯着的骄傲。

以前有男生不交作业，她会微怒着打一巴掌或者掐一下，在我的几次吃醋后，她便痛改前非。

而且也发现了在学校也能和我打情骂俏的小伎俩。

“刘雨辰，你又没交作业!”“刘雨辰，你再上自习睡觉我就告老师!”刘雨辰,刘雨辰,刘雨辰……

结尾处柳眉倒竖，杏眼瞪圆，撅着嘴掐我一下再拍上脆脆一掌。这可是我一个人独有的待遇，其他人再耍猴疯闹也不好使。

我则贱贱地揉着被她虐过的地方，忘乎所以，浑身发甜。

我们没说过我喜欢你的情话，也没表白过，但就这样默认了彼此的身份。

有女友的人，都会在她面前装逼，比如我。我会在轮流按段落背诵《出师表》时假装睡着，然后在老师微怒的目光中睡眼惺忪:“哎呀对不起老师，我睡着了……不知道该背第几段了，我全文都背吧。”然后在所有人惊呆了的眼神中，我全篇背诵让他们抓狂的《出师表》。

再潇洒的拿着篮球下楼。

她曾羞羞地告诉我，你装逼的样子真帅，自带披风。

“那打球呢，我和智勇谁帅？”

“嗯……”她略一沉吟，“你帅。”

她是个不会撒谎的傻姑娘，她的停顿告诉我，她撒谎了。这令我醋意横生，也激起我的斗志。

机会很快来了，要打全校区比赛，学校很重视，请来了高一的篮球队和我们打对抗赛。

这注定是很难赢的比赛。初三和高一，是有差距的。可我和智勇就是想赢，我俩都想赢球。我更想赢他。

他是校草，长得帅，个子高，成绩好，球技也好。

我们两个一直因为谁像艾弗森而争论不休。比赛前我俩约定，今天谁得分多，谁就是艾弗森，否则闭嘴。

比赛的那天，好多女生当拉拉队。我知道，她们都是来看智勇的。至于麦子，我忽然有些没底。

比赛开始，在我和智勇的变态求胜欲加上女生们急头白脸的拉拉队，我们真的赢了。

40:31，智勇砍下19分，我12分。

看着女孩子们众星拱月一样围着智勇叽叽喳喳，我却看不到麦子的身影。

失落，但也理解。她妈是我们老师，她不可能在几百人的注视下给我擦汗喂水。

可我真的小瞧了一个女孩为爱痴狂的决心。阳光度她满身，她像相遇那天一样蹦蹦跳跳的，自然得像是相爱多年的夫妻:“她们真没眼光，我老公最帅了。”

擦汗时眼神都是满满的喜欢，“得分少怎么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艾弗森。”

她说得云淡风轻，无比坚定。

那一刻我情难自禁，猛一把将她抱住。丰盈柔软，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球场人声鼎沸，风悄悄地路过。拂过身体，拂过发际，拂过两颗心，那里，有两株奇妙的爬山虎，生根发芽。

然后我俩在所有同学的起哄中，相拥而吻。

5

疯狂过后，来迎接无情的棒打鸳鸯。

我们被进行了好多轮的教育谈话，也在家中各自挨打。最后保证在中考前，不准说话。

可早恋过的人都知道，拦是拦不住的。极度的压抑导致变态的放纵，在难得一面的约会里，我们偷吃了性的禁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差一个月中考时，她说:“我怀孕了。”

如同五雷轰顶，我问她你想怎么办。她看着我，不是坚定，是自然:“你带我走，我把孩子生下来。”

我害怕了，不是压力，而是她。

因为自己家庭的原因，我正计划离家出走，而从小非人的经历让我早熟，我知道这是荒唐的。

我苦苦哀求她打掉，她同意了。

手术结束的那天，她疼得气若游丝。她几乎是用气在说:“电视剧里的此刻，女主应该说什么？”

我答：“我恨你”

她努力笑着说:“我不恨你”

当时我他妈的在心里起誓，刘雨辰你他妈要辜负这个女人，你不得好死。

6

可我还是违背了誓言，中考前16天，我离家出走了。我觉得我不走，我会被母亲逼疯。

爸妈在我出生23天离婚，我打小被爷爷奶奶宝贝疙瘩似的养到8岁，他们又复婚，把我接到小镇读书。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即使是用小说的形式叙述自己的故事，可没人会愿意诋毁自己的母亲。

除了我奶奶，她一定是世上最爱我的女人，金小麦都不行。如果她能看见向我飞来的子弹，她一定会去挡。如果可以替，她一定替我坐10年的牢。

2003年，平均工资只有300块一个月的小镇，她给我买一次补品要花3000。

她为了让我轻判，那么骄傲的人，给法官跪下磕头，但这并不防碍她把我大腿的肉拧得稀烂，并不妨碍她把我一个乳头几乎掐掉。

然后看着我的痛苦说真好玩，并把口水吐在我的脸上嘴里。

她就是这样极爱而爆烈的人。

我知道为什么，可依然无解。

甚至在监狱服刑时，母亲节活动，她来看我。她哭着告诉我，当年你奶奶和你姑，让你爸和我离婚，把我赶出家门，她们抢走我男人，还要抢走我的儿子，没门。我只要看见你有一处像你奶奶或你偏向你奶奶，我就往死往死整你，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就谁都别要。

那一刻，跪在地上的我抱住不再强壮地她，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我奶奶就是养条狗，8年，狗也会更有感情吧。

7

我累了，我要逃离。我给金小麦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走了，你好好读书。”

她哭了:“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

“就当是为了我可以吗？”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突然在决定走的那一刻爆发，在监狱的很多年中我时时问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对我的麦子。

在很多个不眠夜里我终于找到答案。我不能也不敢那样对我妈，而别的女人又没那个资格。

只有她，既够资格，又无法对我进行伤害和道德舆论。我真卑鄙。

她哭着求我:“可以不走吗，求你了，就当为了我。”

我一瞬间暴怒:“你他妈谁啊，我为了你为了你，你们女人咋那么多为了你，老子天天为别人活，累了够了，今天开始，我要为自己活。”

“刘雨辰，你混蛋。”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就是混蛋，你才知道？”

“你答应过我你永远都是我的艾弗森。”

“傻子才信！”

挂掉手机，我哭得声嘶力竭，不知所以。我一直以为我眼泪早都流干了。

傍晚，我打了一辆黑车，在临近市里时，手机响了。是金小麦的短信。

没脸看也不敢看，果断关机。再后来，为了生存，我睡桥洞、喝厕所自来水、捡烂菜，然后就是代人有偿砍人持刀抢劫。

17周岁零1个月，我被判刑10年。

10年监狱，我当了九年半老大。

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除了对家人的思念愧疚，更多的是她。

金小麦，她的笑她的声线她的温柔在我脑子里千回百转，支撑我熬过一个又一个孤寒的夜。

她最后的哭声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发狂，一遍遍地捶打自己。直到麻木。

我是可耻的，无尽的孤寂无限放大了我对她的思念，就显得自己有多爱她。

真该死。

8

2017年，我有幸弄到一会儿手机。像是被寂寞逼得发了疯，没有任何犹豫，便输入那个熟悉的不能熟悉qq号。

她真的在。竟然真的有人还用qq。

我打出三个字：金小麦？

“啥时候出来”

“四年”

“麦子，你结婚了吗”

“没有，我在北大读书”

我远远地看见警察巡逻，急了:“麦子，等我，麦子，等我。”

“刘雨辰，我…”

监狱那该死的屏蔽又转过来了。

为什么？我爱你，我恨你，还是我等你？这个问题夜夜折磨我直到出狱。

我迫不及待马上就要见到她。

可我傻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敢。我无法解释思念一个人到怎样才会畏惧。

她北大毕业，月薪数万。

我劳改犯，没车没房。我胸口像是被压了大山，无处可泄。

只有找朋友喝酒。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朋友说:“现在的女孩太拜金，没钱别结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桌上他的手机响，他看一眼便挂了电话。

“怎么不接”？我问。

“一个女人，应该是喜欢我吧，可我没钱，不耽误人家了。”说着又把手机关了机。

电光火石间，像是一根极细极细的线在我脑中呼之欲出，可就是抓不住它。

我头疼欲裂，抱头苦想，然后大叫一声夺门而出。

我疯狂地跑回家，问我妈当年办案单位扣押我的手机在哪。

她在家翻翻找找，拿出那个2010年的联想手机。

我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办法开机，打开收件箱，去看那条我从没敢读的短信。

20个字——你不为我留，那我陪你走。今晚车站，我会一直等你。

我哆嗦哭着把它截图，发给我心心念念的麦子，告诉她：当年你等我，我没去，今天你来不来，我都等你。

麦子，无论你来不来，我此生一定要有一件事是为你疯狂的。

9

我哭着奔跑，我弄丢了世界，弄丢了爱情，弄丢了金小麦。

去车站的路好长啊，长得就像我永远也回不去的青春。

我想，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爱奔跑了。

十年发展依然没能让这个小镇的车站翻新，如当年一样破旧。

我没脸再打电话问她来不来，因为当年我也没给她机会。

我在车站徘徊了四天四夜，走过她走过的每一寸路，抚摸过每一条长椅，盼望过每一辆车下来的每一个人。我问过每一束光，每一缕风，每一只飞鸟。可它们都对当年和此刻绝口不提。

我依然没有看见我的麦子。我知道她不会来了，这一刻我心如刀割。像多年前的她一样。

走吧，走吧。天酿咸雨人酿苦酒，

我落寞地走出车站。鼎盛的太阳终于成了无可奈何的黄昏。

我又想起她逆光的侧脸和微笑，再一次失声痛哭。

我无颜在面对这光，双手掩面。然后她说:“刘雨辰，你不是东西。”

我抬起头，她就站在我面前，一身旧校服，泪流满面，逆光侧颜。

她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她当年一定也是这身装扮，什么都不带，只穿着一身校服就敢陪我浪迹天涯。

我紧紧地抱住她，紧紧地。

我永远都是他的艾弗森。她是我的全世界。